第五章

兩個禮拜後,齊之芳的同事劉文英在發完一份電報後,一回頭,發現齊之芳又在一往情深地讀著戴世亮寫給她的這封大作,不僅調笑齊之芳道:「哎喲,又在看那封信!眼睛那麼火辣辣的,還不把信紙看著火呀!」

剎那,少女般被人說破情事的慌張後,齊之芳趕緊戴上耳機,假裝已進入工作狀態。

劉文英站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又替齊之芳倒了一杯水,對齊之芳道:「別裝蒜了。我知道你沒在收報。」說著便把齊的耳機掀起一點,對著她的耳朵低聲地說道,「唉,要不,你也少吃一塊臭豆腐乳,省下四分錢給你的這個小戴也發個『嘀嘀嗒嘀』過去?」

「什麼?」齊之芳故意假裝不知劉文英的意思。

劉文英笑著在一張紙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吻」字。齊之芳在看清後,滿面含羞地推了她一把,道:「去你的!」

劉文英笑著繼續調侃道:「這一個字啊,頂一百個字。省得你在這兒鬧相思病。他這樣學生腔的男人,收到你嘀嘀嗒嘀,肯定覺得特別過癮,特別震撼。別不好意思啊!」

「誰不好意思了?」

「那你是想省下那四分錢,買臭豆腐乳?」

「沒錯。四分錢也是錢,要過日子了,我和他都不富裕,得實惠點兒。」齊之芳半真半假地反唇相譏道。

「這都要過日子了?你爸你媽,還有你哥哥怎麼說?」

「一般我定下的事,他們都不反對。因為他們知道,反對也沒用。」

「你告訴他們,他是個……」

「他自己告訴他們的。」說起戴世亮的右派身份,齊之芳雖然假裝不在乎,但臉上卻浮現出根本瞞不了別人的心事重重。

就在劉文英默默地坐回自己椅子的同時,齊之芳的目光也再次飄回了戴世亮寫給她的那封長信上。

此時齊之芳的眼神中只有幸福而全無憂慮。

不管在什麼時代,還能去不顧一切地去愛,從來都是一個美好女人一生中最大的勇敢!

公交車職工宿舍大門口,戴世亮穿著駕駛員的工作服走來,手裡拎著一個帶把的飯盒走了進來。

戴世亮的一名同事正好迎面出來,兩人便不冷不熱地互相打了個招呼:「戴師傅下班了?」

「啊,接班去!」

隨便瞥了一眼單位傳達室窗子下的黑板,不想卻瞟到了自己的名字竟赫然出現在黑板的角落。

「戴世亮電報」

戴世亮愣了一下,走到窗前,敲了敲窗子,道:「勞駕,有我的電報?」接過從窗戶裡面遞出的電報,戴世亮三兩把撕開信封,展開電文紙,瞪著電文瞬間被愛人的溫暖所融化。

電文很簡單,只有一個字:「吻。」

秋去冬來,就像所有被愛情滋潤著的女人一樣,齊之芳漸漸地恢複了往昔的幸福生活。這日,她剛剛參加完合唱隊在市工會禮堂舉行的自我彙報演出,正一邊系著棉大衣紐扣一邊從服裝室往外走。沒想到,卻看見了正在走廊盡頭等著她的肖虎。

「肖隊長!」看見肖虎,齊之芳忙迎了上去,跟肖虎握了握手。

「你不是說你來不了嗎?」看到肖虎這名曾在事先表示無法來觀看自己演出的朋友,齊之芳不由驚奇道。

肖隊長一笑道:「我排除萬難,還是來了。從來沒聽過你唱歌,過去光聽燕達說你唱得好,今天怎麼也得來聽聽。」

齊之芳眼睛盯著肖虎的臉,對肖虎心照不宣地笑道:「不是的吧?一定有別的事兒。為了聽唱歌擱下革命工作,那就不是肖隊長了。快往正事上說。」

「你哥來找過我。」

「說我找了個右派對象。」齊之芳歪著頭胡擼了擼自己的頭髮,她有點煩。

「他說是受你父母之託,來找我的。你家裡人覺得你會聽我的勸導。」肖虎點了點頭。

「準確地說是我媽托我哥找你的。我爸不反對也不支持。」齊之芳放下此話,便徑直往前走到走廊的盡頭,一撩門帘,走了出去。

肖虎見狀只能追了出來,肖虎走到齊之芳的身邊道:「進去吧,外邊冷。」

「比悶氣好。一談這事兒我就覺得憋得慌。」

「那好,我不說了,咱們進去吧。」

齊之芳卻依舊頭也不回地往台階下面走去,忽然她猛地轉過身挑釁似的對肖虎說道:「我們倆打算春節結婚。」

肖隊長張口欲說什麼,又最終還是打住了。不知道為什麼,肖虎一直都希望能在齊之芳這兒始終做一個言而有信的男人。

「過日子可能苦一點、窮一點。不過我們會很幸福。」齊之芳補充道,「我們都想好了,就是再把他往邊遠的地方下放,過得再窮、再苦一些,我們也會很幸福。」

「只要你幸福就好。」肖隊長定定地看著齊之芳,在他的眼裡此時存在著一些齊之芳不敢看的東西。

「謝謝你。」齊之芳低下了自己的頭。

「我能不能問一聲,他哪一點吸引了你,讓你這麼奮不顧身?」肖虎苦笑道。

齊之芳眼睛愣愣地似在回憶又似在思索般地說道:「他呀,他說話我愛聽,一說就說得我特別得勁兒,還有他愛看書,特別愛看書。還有他會畫畫,畫得很好,故事也講得好,特別招孩子們喜歡——」

「他還特別喜歡看電影,對嗎?」

「你怎麼知道?」齊之芳不由聞言一驚。

「我不知道。我就知道王燕達也特別愛看電影。」肖虎無奈地搖了搖頭。

齊之芳傻傻地看著肖虎。看著她的眼神,肖虎只得徹底把話說明白:「只要認識王燕達,就明白這位小戴什麼樣了。鬧半天,你又給自己找了個王燕達。」

「他跟王燕達不同。」齊之芳努力地搖了搖頭似乎想甩開一個內涵險惡的真相。

「哪一點不同?你剛才在說這人的時候,我就在想,這不是說王燕達嗎?」

「不對,小戴很專註。王燕達什麼都好,就是不專註。」

「你怎麼知道這位姓戴的專註?」齊之芳的話,讓肖虎不免有點光火,「你才認識他多久?等你們結了婚,等他對你的新鮮勁兒過去了,你看他還專註不專註!」

不想聽完肖虎的這番話,齊之芳反而笑了。

齊之芳道:「賭什麼吧?」

「嗯?」

「賭一頓餃子。十年以後,假如你輸了,你就請我到餃子館裡吃一頓餃子。三鮮餡兒的。」齊之芳接著道。

「用不著十年,兩年就能見分曉。我才不跟你賭呢,因為我知道你輸定了。」肖虎悻悻地說道。

齊之芳眉毛一挑道:「肖虎,你咒我,是不是?」

「不是我咒你……」肖虎忽然一時無名火起,「我他媽是干著急,難過!因為總是眼看著你這樣的女人落到那種男人手裡——」肖虎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根本不該說的話,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演出散場了,觀眾開始從禮堂的前門涌了出來。一些熟人看見齊之芳跟她打招呼,紛紛誇獎她唱得好。

「我在這兒等孩子們,你先走吧。」齊之芳別過頭對肖虎說道。

肖虎見此情景,自知多言也是無益,到底只能嘆息一聲,跟齊之芳就此作別。

也許是受了合唱隊禮堂演出那日肖虎那番不咸不淡的話的影響,個性倔強的齊之芳反而偏要和戴世亮好出個樣來。從此以後不但更加掏心掏肝地對戴世亮溫柔體貼,更跟戴世亮膩得如同初戀的少女一般。

這一日中午,戴世亮像平常一樣在下班後蹬著車帶著盒飯直奔齊之芳工作的電報局而來。把自行車停到電報局門口,戴世亮才按照兩人約定連續按響了三下車鈴,齊之芳便蹦蹦跳跳地跑了出來,整個人的臉笑得簡直跟朵花似的。

簡單地噓寒問暖的幾句,兩人就近找了個長椅坐下來。戴世亮把飯盒打開,齊之芳拿起一個包子就咬:「餓死我了!」

「涼了吧?哎,我還拿棉帽子包著的呢。」戴世亮彷彿自責般地表功道。

「那你腦袋不就涼著了嗎?」齊之芳心疼地說道。

「腦袋涼就涼點,又不給你當午飯吃。」

齊之芳看著戴世亮笑嘻嘻的臉,自己也幸福地笑了。其實女人的幸福,有時候很難,也有時候很簡單,簡單到了在很多時候只不過是一個聰明人的漂亮話。

「幸虧是豆腐乾餡兒的!要是真的肉,吃涼的非吃壞肚子。」齊之芳邊說邊又咬了一口包子。

「活該。讓你有事沒事就裝神弄鬼地,嚇唬我、跟我逗!」戴世亮道。

齊之芳歪著頭頑皮地、呵呵地笑道:「怎麼樣,我昨天嚇你的時候,你沒聽出來是我的聲音吧?」

戴世亮樂著說道:「要是馬戲團招口技演員,我推薦你去試試。說不定這電報局埋沒了一個口技天才。」

「才不去呢。」齊之芳邊嚼著一口包子,邊嘟嘟囔囔地說道。

戴世亮奇道:「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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