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合縱危局,四國私討伐秦

拜完相後,就是例行的舞樂表演,節目是蘇秦選定的,共分六場,由六個盟誓國分攤,魏國排先,楚、齊、趙、韓、燕繼之。

同前番孟津之會不同,此番演出,是清一色的國風民俗,沒有兵革戈矛,沒有槍刀劍戟,有的只是鐘磬缶鼓,管弦琴瑟,表現的無一不是天地和順,五穀豐登,父慈母愛,子孝女淑,台上台下,其樂融融,氣氛祥和。

表演結束已是後半晌。

蘇秦安排完善後諸事,趕回營帳,路上,遠遠望到楚國的行轅前面人聲鼎沸,甚是鬧猛。使人問之,得知是韓、齊、魏三君受楚王之邀前往做客。楚王請客,僅邀齊、魏、韓三君,而撇開合縱發起者趙、燕二君,這讓蘇秦在心裡打了一橫。

回到營帳,蘇秦正自揣度,有人送來請柬,說有老友邀他赴宴。

蘇秦隨來人趕到趙國行轅,方知所謂的老友竟是趙肅侯和燕文公。宴席擺開,兩位君上並坐主位,蘇秦坐客位,肥義、子之、樓緩、公孫噲等人作陪。酒肉上席,君臣盡歡,燕公、趙侯笑逐顏開,頻頻敬酒,祝賀蘇秦縱成功遂。

酒過數巡,時近二更,蘇秦擔心老燕公吃不消,又不好明說,遂以自己不勝酒力為由,提議散席。

餘興未盡的老燕公大是惶惑,別過蘇秦和肅侯,回至行轅,徑直走到寢處。

此時已交二更,夫人姬雪仍在等候,見他回來,迎上脫去他的冕服,吩咐春梅端水,服侍他換上睡袍,脫襪洗腳。

「君上,」姬雪揉捏他的腳道,「觀你氣色,好像不高興?難道蘇子沒來?」

「唉,」文公搖頭嘆道,「寡人沒什麼,倒是蘇子,好像有啥心事。」

「他……怎麼了?」姬雪揉腳的手僵在那兒。

「蘇子今日身掛六印,位極人臣,當是人生大喜,可寡人未見其喜色,反見其憂容,整個是心事重重。寡人問他,他說胸悶,許是酒喝多了。」

「胸悶?是不是病了?」

「看樣子不像。趙侯欲召醫師診治,蘇子婉拒,說是不打緊,反過來力敬我倆。」

「是不是累了?」

「也許吧。這些日來,在寡人眼裡,世上最操勞的人莫過於他。今日更甚,六國合縱是天下盛事,半點差錯也出不得,僅是這份心就夠他操的。好在他年輕,能撐住。」

「嗯。」姬雪點點頭,皺會兒眉,再次揉捏有頃,小聲道,「君上,忙這一天,您也累了,早點休息吧。」緩緩站起,目示春梅。

春梅蹲下,拿巾為文公擦過腳,換上軟鞋,與姬雪一道,將他攙到榻上,扶他躺下,蓋上錦被。

文公的確累了,不一會兒就打起鼾來。

姬雪輕嘆一聲,與春梅走到外間,各在榻上安歇。

翌日晨起,姬雪使春梅喚來姬噲,詢問蘇秦緣何不喜反憂。姬噲將那日在河邊發生之事講述一遍,末了稟道:「合縱雖是好事,六國卻興師動眾,各引大軍前來,蘇子怕是為此憂心。」

「唉,」姬雪明白原委,輕嘆一聲,「君上本說不帶兵的,後來聽聞列國皆發大兵,一是擔心讓人瞧低了,二也是為蘇子長個臉,這才讓子之引兵陪駕,不想竟是為蘇子添憂了。」

「蘇子憂心的不是我們,是楚人和魏人。楚與秦有商於之仇,魏與秦有河西之恥。聽說昨晚楚王撇下趙、燕,只邀齊、魏、韓三君飲宴,蘇子怕是為這事兒鬧心。」

「楚王為何不邀趙、燕?」

「我也不知道,這裡面肯定有鬼。聽蘇子說,他擔心的正是他們趁此機會,擰成一股繩兒滅秦。」

「哦?」姬雪驚叫出聲,愣怔片刻,似又不解,「蘇子合縱,為的不也是抗秦嗎?」

「孫兒就此問過蘇子,蘇子說,合縱是制秦,不是滅秦。初時孫兒也是不解,連想數日,真還明白了。若是秦國真的被滅了,六國就會自亂,縱親也就做不成了。」

「嗯。」姬雪豁然有悟,連連點頭,「還是蘇子想得深遠,六國真就那樣,貌合心不合。」抬頭一笑,「噲兒,沒別的事了。再有新鮮事,莫忘講來聽聽。此處四不靠鄰,悶死了!」

「孫兒遵旨。」

姬噲退出後,姬雪在帳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直折騰到小晌午,仍舊想不出辦法去幫蘇秦,由不得落下淚來。

「公主,」春梅看得心疼,叫道,「瞧你這樣子,真是折騰人!我這就去把蘇子叫來,你當面問他,看他有何需要?」

姬雪白她一眼:「他如何肯說?」

「無論如何,我們都得見他一面。公主此來,為的不也是這個嗎?」

「這陣兒,他忙得團團轉,成個陀螺了,如何見得上?再說,這事兒讓君上知道,也似不妥。」

「那——」春梅語塞,悶想一會兒,接道,「乾脆明求君上邀請蘇子,就說……就說公主想家了,想求蘇子捎個口信。」

顯然又是一個餿主意。姬雪要捎口信,何須經由蘇秦?更要命的是,春梅提到周室,無形中勾連到近在咫尺的親人。想到孤苦無依的父王,姬雪越發傷感,嗚嗚咽咽,聳起膀子哭得更是起勁。

春梅沒主意了,拔腿往外欲走,卻被姬雪叫住:「梅兒。」

春梅頓住腳。

「君上呢?看看他在哪兒。」

春梅嗯出一聲,急步走出,不一會兒踅回稟道:「君上與子之將軍正在行轅議論國務,看樣子似有急事。」

姬雪向帳外望去。

「公主,要不,我再看看去?」

不待春梅動身,外面傳來腳步聲。聲音很急,但依然能夠聽出是文公。姬雪怔一下,整頓衣襟,和春梅走到帳門處迎候。

文公喘著粗氣,幾乎是闖進來。

姬雪上前欲攙扶,見狀住腳,微微躬身:「君上?」

文公沒有理她,顧自在帳中來回走動,依舊喘著粗氣,腳步沉而有力,完全不像是年過六旬的老人。

走有一刻,文公的腳步慢下來,氣也喘得勻些。

姬雪款款走過去,攙住他的胳膊,扶他走到席位上坐下。

文公看向春梅。

姬雪擺手,春梅退下。

姬雪凝視文公,軟聲問道:「君上為何震怒?」

文公回視姬雪,咬牙道:「你看這個!」從袖中摸出一封密函。

姬雪拆開,看一會兒,驚道:「殿下欲納秦婦?」

文公的怒氣再次上攻:「逆子誤我!六國縱親,旨在制秦。在此節骨眼上,逆子卻來此函,欲納秦女為婦,這……這……真不知他意欲何為?」

「君上息怒。」姬雪勸道,「殿下此舉,想必另有委屈。」

「什麼委屈?」文公一震几案,「是秦人用計,欲使我等離心離德。逆子鼠目寸光,是非不分,如何能執國事?」

「君上,」姬雪見他把話說得過重,緩下語氣,「縱觀此函,是秦人主動結親,殿下也是舉棋未定,這才奏請君上。君上若是覺得不妥,可以旨令他暫不聘親。」

文公亦緩一口氣:「夫人所言甚是。寡人已經下旨,快馬傳去了。」

「君上明斷。」

「夫人,」文公望著姬雪,「你快收拾一下,這就啟程!」

「回去?」

文公嘆道:「唉,不回去,寡人放不下心哪!此子胸無遠志,心術不端,又有秦人在側,不定弄出什麼事來。眼下縱親初成,斷不能因為燕國而壞天下大事!」

「要不要曉諭蘇子?」

「六國初縱,千頭萬緒都在等候蘇子,燕國之事自有寡人料理,不能為蘇子添亂。」

姬雪連連點頭。

「唉,」文公復嘆一聲,「寡人老了,走一趟甚是不易。此番赴會,寡人本欲趁機偕夫人前往洛陽覲見陛下,誰想又讓逆子攪黃了!」

姬雪泣道:「君上有此心思,父王若知,也就知足了。」

公孫噲將燕公回國之事稟報蘇秦,蘇秦驚道:「君上要回?何時啟程?」

「明晨雞鳴時分。」公孫噲應道。

蘇秦凝視公孫噲:「公孫可知緣由?」

公孫噲搖頭。

「子之將軍呢?」

「祖公吩咐,子之將軍及燕國兵馬,還有在下,均留於此,謹聽蘇子調遣。」

蘇秦閉目思索。

天色暗下來。飛刀鄒走進帳中,點燃兩盞銅燈。

蘇秦睜眼,小聲叫道:「鄒兄!」

飛刀鄒直趨過來,躬身:「請主公吩咐!」

「有請樓子。」

飛刀鄒走出帳門,吩咐僕從去請樓緩,正要回帳,忽見前方不遠處有影閃過,沒入樹後。飛刀鄒心頭一緊,摸出飛刀悄悄繞過去,見那黑影躲在樹後,伸頭朝蘇秦大帳張望,近前逼住:「何人在此?」

影子嚇一大跳,顫身回頭,竟是一個女子,一身燕國宮女服飾。

飛刀鄒退後一步,放緩語氣:「姑娘在此何干?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