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蘇秦戳穿假仙人,楚王入縱

楚國郢都的大街上,一個穿著奇怪的中年人坐在地上,正在扯嗓子大聲叫賣:「丹藥,丹藥,靈妙丹藥,吃一粒可祛小病,吃十粒可祛大病,若是吃上百粒,百病皆除……」

中年人白眉長耳鷹鼻,面相甚是奇特,身旁鋪了一塊絲帛,帛上擺著一隻丹瓶,瓶旁放著一粒如紅棗般大小的蜜丸。中年人不停叫賣,因中氣十足,聲音富有樂感,身邊開始聚起一小堆人。秦國上卿陳軫正在街上漫步,聽到這邊熱鬧,也趨過來。

中年人見人越聚越多,開始自報家門:「在下姓莫名耳,荊山人,生於楚莊王元年,少時得逢異人,隨其遷居女幾之山,習煉仙大法,得長生之術,今已三百零七歲,此番來郢,乃奉家師之命,擇選有緣弟子……」

有個患牙病的擠到前面,指著腮幫子問道:「請問上仙,牙疼能否治癒?」

「牙疼是小病,一粒足矣。」

那人喜道:「請問上仙,多少錢一粒?」

「三個爰金。」

聽到如此昂貴,那人長嘆一聲,扭頭走去,周圍看客盡皆搖頭。

像他這般異人,郢人也似見得多了,有人嘻嘻笑道:「我說上仙,編謊也要編得圓些。瞧你這點年紀,大不過四十,卻說自己三百零七歲,騙鬼哩!」

眾人皆笑起來,不少人扭頭走開。中年人也未顯出絲毫失望,依舊坐在地上,沖行人大聲叫賣。

陳軫觀看一時,見看熱鬧的全散走了,方才走到跟前,摸出三個爰金扔予他道:「莫上仙,在下買一粒。」

中年人看他一眼,接過爰金,從瓶中倒出一粒丹藥,遞給陳軫。

陳軫笑笑,指著丹瓶道:「丹瓶里還有多少?」

「八十粒。」

「請問上仙,此葯是否包醫百病?」

「這個,」中年人略略一怔,將陳軫上下打量一番,緩緩說道,「要看什麼病了。病症不同,用藥也自有異。」

「嗯,」陳軫點頭道,「此話在理。在下百病纏身,欲請上仙前往寒舍診治,不知上仙肯屈尊否?」

中年人拱手道:「就依官人。」

昭氏府宅的龐大門樓上,原來的「昭府」已被「令尹府」三字取代。

聽聞陳軫光臨,家宰邢才親自迎出,見過禮後,小聲叮囑道:「陳大人,近日老夫人病情加重,恐有不測,主公心情不好,在下特意提醒大人,見主公時,說話有個分寸。」

陳軫笑道:「謝家老了。」

邢才引陳軫至廳中坐下,自己躬身退出。不一會兒,昭陽進來,心情果是不好,面色陰鬱。

陳軫起身揖道:「陳軫見過令尹大人!」

昭陽擺手讓他坐下,自己也於主位坐下。

陳軫拱手道:「聽聞老夫人玉體欠安,在下特來拜望。」

昭陽眼角濕潤,聲音哽咽:「不瞞上卿,家母因和氏璧一事受驚,病情加重,反覆幾次,這一回,怕是……頂不住了。陛下使御醫診治,家母什麼葯都吃過了,根本無用,御醫無法,只好用針。家母已是骨瘦如柴,早晚看到她身上扎滿銀針,在下……在下……」泣不成聲,有頃,從袖中摸出絲絹,拭了一把淚水。

「令尹大人,」陳軫見他擦完淚,方才說道,「在下此來,為的正是老夫人之病。」

「哦?」昭陽身子趨前,眼睛睜大,直直地望著陳軫。

陳軫緩緩說道:「老夫人之病,在下也是掛心。近日在下四處尋訪,終於訪到一位得道仙翁。在下將老夫人的病情詳細講過,仙翁什麼也沒有說,只交予在下一粒藥丸,」從袖中摸出一隻小瓶,倒出一粒丹藥,「就是此丸,是否管用,大人或可請老夫人一試。」

昭陽接過丹藥,細細察過,閉目有頃,叫來兩個婢女,吩咐她們將藥丸搗碎,和上蜂蜜,喂老夫人服下。約過半個時辰,婢女急來稟報,說老夫人滿面紅光,病情大有好轉,已能翻身坐起。

昭陽驚喜,急隨婢女過去察看,又過半個時辰,樂呵呵地復入廳中,向陳軫求問上仙何在。

陳軫笑道:「大人莫急,若是此葯真正管用,老夫人之病,盡可包在陳軫身上。」

昭陽連連拱手謝過,由衷嘆道:「唉,每逢在下遭遇大坎,總是陳兄出手相助,陳兄大恩,讓在下實難——唉,不說了!」

陳軫還過一揖,鄭重說道:「大人不說,方是正理。在下在楚數年,虧得大人照料,這才活得像個人樣。大人於在下有此大恩,在下從未說過半句報答之語,只將點點滴滴刻在心裡。在此世上,在下早無親人,老夫人是大人母親,也是在下母親,在下此舉,不過是為母盡孝而已。」

陳軫說出此語,已是肝膽相照,昭陽心裡一陣感動,當下喝叫擺出香案,與陳軫歃血為盟,結為八拜之交。昭陽年長為兄,陳軫為弟。

結拜完畢,下人擺出酒席,二人痛飲。

昭陽親手倒酒,雙手遞予陳軫:「來來來,賢弟,大哥敬你一爵!」

陳軫接過後放下,亦為昭陽倒滿一爵,雙手遞上。

二人舉爵,昭陽正欲飲下,陳軫擺手止道:「大哥且慢,軫弟有一言,不吐不快。」

昭陽放下爵,正襟說道:「賢弟請講!」

陳軫亦放下爵,長嘆一聲,眼中淚出:「大哥,在下在魏蠅營狗苟十餘年,別無他念,一心只想輔佐魏室,成就一生輝煌。豈料為件小事得罪龐涓,一家老小被他趕盡殺絕,在下也差一點被他凌遲處死。此仇此恨,在下早晚想起來,心如刀絞——」

昭陽眼珠暴起,「咚」的一拳擊在案上,將兩隻酒爵震飛,酒灑一地,怒道:「龐涓豎子,欺侮賢弟,就是欺侮大哥,可為家仇!襲我陘山,斬我將士數萬,可為國恨!家仇國恨,昭陽若是不報,枉為丈人!」

陳軫撿起歪倒在地的酒爵,重新斟滿,緩緩說道:「大哥可曾想過如何報仇?」

「這有何難?」昭陽不假思索,「大哥這就奏明陛下,興師伐魏!」

「唉,」陳軫搖頭嘆道,「大哥縱使想伐,陛下亦必不肯。」

「哦?」昭陽一怔,「陛下為何不肯?」

「因為三晉年前縱親,年後蘇秦又去齊國遊說。若是不出在下所料,齊必入縱。中原列國皆入縱親,陛下如何興伐?再說,陛下已經鯨吞吳、越,拓地數千里,如此功業,遠超歷代先王。陛下眼下只想守成,早無進取之心,大哥縱想建功立業,使大楚稱霸天下,揚英名於萬代,也是難事。」

聽陳軫這麼一說,昭陽也似冷靜下來,沉吟有頃,點頭道:「嗯,賢弟所言甚是。依賢弟之見,該當如何?」

陳軫如此這般輕聲低語一番,昭陽頻頻點頭,舉爵道:「好,就依賢弟所言!來,為成功伐魏,報仇雪恥,干!」

「干!」

翌日晨起,昭陽將仙翁請至府中,視過江君夫人病情,又配一些丸藥。老夫人服畢,精神更見起色,已能說笑,甚至還能下地走動幾步。昭陽對仙翁的仙術深信不疑,次日晨起,依陳軫之計,載仙翁前往章華台。

威王年事雖高,仍在章華台里沉湎於聲色,有時甚至日御數女。儘管有御醫滋補調養,威王卻也力不從心,龍體越來越差。近些日來,威王覺得四肢倦怠,精神煩悶,正自苦惱,內臣稟報昭陽求見。威王宣召,二人見過君臣大禮,昭陽依例將朝中諸事扼要稟報。威王聽見凈是瑣事,打聲哈欠。

昭陽聽得分明,頓住話頭,趨身細審威王一會兒,不無關切地小聲說道:「觀陛下氣色,好似不如前番微臣來時爽朗。」

這一句果然撓在痒痒上,威王長嘆一聲,搖頭道:「唉,老了,老了,寡人老了!」

昭陽急忙改坐為跪,叩道:「微臣失言,請陛下降罪!」

「唉,」威王復嘆一聲,「起來吧!寡人老了就是老了,不幹愛卿之事,降什麼罪?」

昭陽依舊跪在地上,小聲問道:「微臣斗膽,敢問陛下有何不爽之處?」

「不瞞愛卿,」像所有老人一樣,威王開始津津樂道地數點自己病情,「胸悶,四肢倦怠,茶飯不思,兩隻耳朵里像是有知了在吱吱尖叫,有時還腰酸背疼,唉,愛卿啊,寡人說老就老了,前幾年沒有一絲感覺,這陣兒到處是病,上上下下沒有一處舒坦的地方。咦,說起這事,寡人差點兒忘了,江君夫人玉體如何?」

「謝陛下垂愛,」昭陽再次頓首,「微臣正欲稟報此事。家母前幾日病重,眼見不支,兩日前得遇神人,突然見好,今日晨起,微臣臨行之前探望家母,見她容光煥發,似是年輕數歲。得知微臣欲來章華覲見陛下,家母特托微臣向陛下叩安!」

「哦?」威王大喜,「是何神人有此神通?」

「從蒼梧山來的仙翁,號蒼梧子。」

「蒼梧子?」威王思忖有頃,「傳聞蒼梧山在赤水之東,是舜帝升仙之處。」

「正是。」昭陽稟道,「據微臣考證,《海內南經》里明確記載,『蒼梧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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