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修改方略,蘇秦成功合三晉

公子華火速馳回咸陽,連夜覲見惠文公,將蘇秦如何計羞張儀、迫其入秦的過程備細稟報。惠文公聽畢,凝眉屏氣,閉目冥思,許久未出一聲。

又過一時,公子華瞧見惠文公面色鬆懈,兩眼微微開啟,知他已從冥思中回來,輕聲問道:「君上,臣弟有一困惑,走這一路也未想開。」

惠文公抬眼望著他:「你想不開的是蘇秦為何煞費苦心地逼迫張儀,是嗎?」

「君上聖明!」公子華驚道,「臣弟弄不明白的正是此事。」

惠文公微微一笑:「寡人並不聖明,因為寡人方才所想,也是此事。」略頓一下,小聲嘆道,「唉,這個蘇秦,當真是個人精,寡人與他失之交臂,可惜了啊!」

公子華急道:「君上,您……這還沒有教誨臣弟呢。」

惠文公略一思索,點頭道:「好吧,這麼對你說吧,沒有白,就沒有黑;沒有上,就沒有下;沒有正,就沒有反……」

「這……」公子華越聽越暈乎,抓耳撓腮一陣,抬眼望向惠文公,「臣弟愚笨,還請君兄說得明白些。」

「你啊,」惠文公呵呵笑過幾聲,「還是自己慢慢琢磨吧。」轉對內臣,「這辰光幾時了?」

內臣稟道:「回稟君上,已交初更,人定了。」

「小華,」惠文公興緻勃勃,緩緩起身,「這還早哩,走,出去轉轉。」笑對內臣,「擺駕大良造府!」

公孫衍正在書房聚精會神地審讀一卷奏報,忽聞外面腳步聲急,正自發怔,聲音已至門口。

公孫衍抬眼一看,大吃一驚,因為站在門口的竟是惠文公、內臣和公子華。在府中當值的府尉誠惶誠恐地跟在後面,看那樣子,顯然是惠文公有意不讓他前來稟報。

公孫衍急急叩道:「微臣叩見君上!微臣不知君上駕到,有失遠迎,望君上恕罪!」

惠文公走前一步,扶起他道:「愛卿請起。」

幾人走進廳中,分別坐下。

惠文公笑對公孫衍道:「寡人聽說愛卿是只夜貓子,特意選在此時來,是想看看你這隻夜貓都在忙活什麼。」

看到公子華,公孫衍已經明白十之八九,微微一笑,從几案上拿起在讀的奏報,雙手呈上:「微臣正在察審河西奏報。」

惠文公接過奏報,大體上翻閱一遍,面現喜色,樂不可支地連連點頭:「嗯,不錯,不錯,今年麥收過後,河西百姓主動納糧,爭服丁役,可喜可賀啊!」將奏報置於案上,抬頭望向公孫衍,拱手揖禮,「河西有此大治,公孫愛卿當記首功。」

公孫衍回過一揖:「是君上大愛開花,微臣何敢居功?」

惠文公呵呵笑道:「公孫愛卿不必過謙。沒有愛卿的懷柔良策,寡人縱有大愛,何能開花?」目光復落在奏報上,似又想起一事,「說起河西,那個叫吳青的,近況如何?」

「回稟君上,」公孫衍指著奏報,「這份奏報就是此人所擬,河西郡代為轉奏。前年君上升任他為少梁府令,兩年下來,幹得甚好。據微臣所察,眼下河西,尤其是少梁魏民,皆守秦法,此人功不可沒。」

「有功當賞。」惠文公思忖有頃,「你可擬旨,升遷吳青為河西郡都尉,晉爵一級。」

「微臣遵旨。」

「嗯,還有,」惠文公略頓一下,「聽說少梁城東有個張邑,是原魏民張家的。你可傳旨吳青追查,凡是張家的財產,一根草芥兒都不能少,盡皆歸還於張家。」

「微臣遵旨。」

「公孫愛卿,」惠文公斂住神,「這些都還是虛事,寡人此來,是有大事與愛卿相商。」

公孫衍微微傾身:「微臣謹聽君上吩咐。」

「蘇秦圖謀合縱三晉,聲勢甚囂塵上。三晉若合,則無秦矣!寡人寢食難安,特來聽聽愛卿之意。」

公孫衍忖知惠文公早有應策,此來不過是試他深淺,抱拳應道:「回稟君上,微臣以為,蘇秦此舉,是在為所不能為。」

「此話何解?」

「三晉若是能合,就不是三晉了。自三家分晉始,近百年來,三晉爭爭吵吵,打打鬧鬧,積怨甚深,根本不能合。蘇秦硬要這麼做,是異想天開,微臣為他感到遺憾。」

「愛卿低估此人了,」惠文公緩緩說道,「寡人雖只見他一面,卻可覺出他身上有一股浩然之氣,實非尋常之人,可成大事。此人既然摒棄一統,全力合縱,我們不可掉以輕心哪!」

公孫衍思忖有頃,抱拳道:「微臣有一請,望君上恩准。」

「愛卿請講。」

「微臣奏請出使魏國。」

「寡人正有此意!」惠文公點頭應道,「眼下趙侯首倡,韓侯已允諾合縱,使公子章問聘趙侯,與蘇秦商議合縱之事。若是不出意外,蘇秦必於近日赴韓。三晉之中,蘇秦已合兩晉,單剩一個魏國。寡人思來想去,熟悉魏國朝野的,莫過於愛卿。愛卿前去問聘魏王,力阻魏國合縱。只要魏國不合,三晉縱親就是空談。」

「微臣領旨!」

「愛卿啊,」惠文公情真意切,「昔日魏侯大會諸侯於孟津,圖謀伐我。當時情勢甚危,商君隻身赴魏,以一人之力挽救敗局,終雪河西之恥。此番蘇秦再合三晉之力,其意亦在圖我。愛卿此去,又是隻身赴魏,力挽狂瀾,復演商君孤膽征魏的壯舉啊!」

「君上過譽了。」公孫衍微微抱拳,「微臣不敢追比商君。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微臣此去,但只竭精儘力,至於能否成功,微臣不敢奢求。」

「好好好,」惠文公亦覺得話語過分了,呵呵笑道,「愛卿說出此話,已離成功不遠了!」轉對公子華,「小華,你隨大良造走一趟去。大梁的街道,你也熟悉了。」

「微臣領旨。」

「知道去做什麼嗎?」惠文公的兩眼緊盯著他。

「這——」讓他這一問,公子華倒是怔了。

惠文公笑道:「聽聞孫將軍善弈,你要捎予他一句話,就說寡人在咸陽為他擺好棋局,向他請教棋藝。」

公子華豁然明白過來,朗聲應道:「臣弟領旨!」

一切如秦公所述,韓國果然雙手擁護合縱。樓緩以趙侯特使、合縱副使身份使韓之後,韓昭侯的反應甚是快捷,一口應允不說,又使公子章為特使回訪趙國。

送走張儀,蘇秦騰出手來約見韓公子。公子章捎話給蘇秦,說韓侯對他甚是器重,虛相位以待。蘇秦聞訊,立即奏過趙侯,以燕、趙特使身份正式使韓。

韓侯既已同意合縱,就等於不戰而下韓國,蘇秦使韓的宗旨也就順勢而變,改作迂迴攻魏。

韓都鄭城與魏都大梁相距不足三百里,快馬一日即到。合縱人馬欲至鄭城,就必須經由魏境。蘇秦抓住這一有利機緣,在路過魏境時,故意走得甚慢,同時傳令製作無數旗幟,將「五通」「三同」等縱親要旨題寫在五顏六色的旗幟上,又將縱親訴求、縱親方式等編寫成通俗易懂的歌謠,抄錄成冊,沿途廣為散發,使乞丐、流浪藝人等四處傳唱。燕、趙兩國的合縱人馬約近五千,蘇秦又讓隊伍故意拉開,遠遠望去,前後綿延十餘里,一路上旌旗招展,鑼鼓喧天,極是招搖。

此等聲勢遠遠大於列國間的尋常問聘,魏國朝野自是震動,上下都在議論蘇秦與合縱。魏惠王將蘇秦散發的縱親冊子細細閱過,閉目沉思許久,讓毗人召來武安君龐涓,抖抖手中的冊子輕聲問道:「涓兒,這個冊子你看過了嗎?」

這聲「涓兒」讓龐涓很是受用。龐涓知道,自從失去孫臏,自己在魏王心目中的地位已經扶搖直上,甚至超過了相國惠施。魏惠王對他越來越倚重,每逢大事,必定首先與他商議。眼下孫臏已成廢人,龐涓遍觀列國再無對手,內中雄心自也膨脹起來,覺得壯志成就之日屈指可數了。

此時,見惠王既親切又信任的目光一直在望著自己,龐涓的內心更是篤定,同時也深為感動,掃了冊子一眼,聲音略顯沙啞:「回稟父王,兒臣看過了。」

「聽說蘇秦與賢婿也是同門,他這人如何?」

「敢問父王,欲知蘇秦何事?」

「其才何如?」

「這個,」龐涓略頓一下,撲哧笑道,「叫兒臣如何說呢?蘇秦與張儀同修口舌之學,別的不敢恭維,舌功甚是厲害!」

「哦?」惠王亦樂起來,呵呵笑道,「聽說越王讓張儀的舌頭攪暈頭了,寡人一直覺得好笑。聽你這麼一說,竟是真的!涓兒,若與張儀相比,蘇秦的舌才如何?」

二人相權,龐涓當然更樂意接受蘇秦,當即笑道:「出鬼谷之後,兒臣不得而知。但就鬼谷數年而言,若是二人各說十句,兒臣願信蘇秦三句,信張儀半句。」

聽到張儀只有半句實話,惠王不禁哈哈大笑幾聲,說道:「難怪越王上當,原來是這樣!看來,日後遇到張儀,寡人也須當心一些。」

龐涓笑道:「越王如何能跟父王相比?只怕見了父王,張儀的舌頭先自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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