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蘇秦用計激張儀赴秦

楚宮東宮的正殿里,太子槐不無焦躁地來回踱步。

靳尚站在一邊,哈腰低頭,兩隻漂亮的眼珠兒緊緊盯住太子槐的腳後跟,隨著他踱步的幅度滴溜溜地來迴轉動。

太子槐的腳步放緩下來,漸漸頓住,轉向靳尚:「陛下正在氣頭上,你叫本宮如何為他說話?」

「回稟殿下,」靳尚仍舊低垂著頭,嘴唇卻在微微啟動,「無論如何說話,殿下都必須說話,眼下也或許只有殿下能夠說話了。」

「本宮為何必須說話?」

「因為昭陽這麼陷害張子,只能有兩個解釋,要麼是出於無知,要麼是別有用心。」

昭陽顯然不是無知之輩,太子槐不假思索,直盯靳尚:「說吧,他是何用心?」

「明裡是為令尹之位,暗裡是在挑釁殿下。」靳尚直入死穴。

「挑釁本宮?」太子槐走前一步,逼視靳尚。

「正是。」靳尚稍稍抬頭,語氣肯定,「張子是殿下請回來的,昭陽心知肚明,仍要設套,臣以為,這就是目無殿下,公然挑釁。」

「他為何要挑釁本宮?」

「為昭氏一門。張子之才高出昭陽不止十倍,這一點不消微臣評說。殿下向與屈氏、景氏族人過往甚密,獨與昭氏有隙。昭陽心知肚明,是以慫恿陛下,遠遣張子治理越國。景舍過世,令尹之位空缺,昭陽正自得意,卻聞張子回來,奉的又是殿下旨意,當作何想?」

太子槐長吸一口氣。

「殿下,」靳尚侃侃言道,「於昭陽而言,景舍之位志在必得,張子橫插於前,又是殿下舉薦,叫昭陽如何不驚懼?昭陽深知,此時不動手除去張子,待殿下承繼大統,昭門更無出頭之日了,這才背水一戰,作亡命之搏。」

「愛卿所言在理,只是——」太子槐又踱幾步,眉頭凝起,「本宮看過訴訟,幾乎無懈可擊。」

「是啊,前後觀之,這個圈套極是周密,依昭陽之才,斷也想不出的。」

「對,對,」太子槐連連點頭,「如此周密機算,確非昭陽才力所能為也。愛卿可知是何人所謀?」

「秦國上卿陳軫。」

太子槐大是驚愕,情不自禁地「哦」出一聲,兩眼緊盯靳尚。

「微臣探知,」靳尚不急不緩,「此人自前年由秦赴郢,就住在昭陽府宅斜對面。臣還探知,昭陽晉獻陛下的那個白姬,就是陳軫從秦國帶來的。陳軫在府中密養兩年,突然於此時獻美,其心可疑。」

太子槐再次踱步,有頃,頓住步子:「陳軫與張子素不相識,無冤無仇,為何要害張子?」

靳尚略略一怔,垂首應道:「臣也不知。不過,以臣推測,張子既是大才,若是見用於楚,必對秦國不利。陳軫既與昭陽相善,理自應為昭陽謀劃。可惜如此大才,千里迢迢奔楚,為楚立下蓋世奇功,卻不明不白地死於暗算,當是楚國之悲。再說,有朝一日山陵崩,殿下執掌大柄,身邊若無張子籌策,豈不是個缺憾?」

靳尚利舌如矢,句句中在太子槐心扉。

太子槐再無遲疑,凝眉有頃,抬頭問道:「依愛卿之見,本宮該當如何行事?」

「陛下所失,不過是一塊寶玉。張子以一人之力,得越地數千里,此功當可抵過。殿下可懇請陛下,求他看在張子滅越這樁功勞上,赦免張子死罪。只要張子留得一命,就有戲文可唱。若是張子死於非命,一切全都沒了。」

太子槐又踱幾步,眉頭一動:「有了!起駕章華台!」

「臣遵旨!」

靳尚備好車駕,揚鞭催馬,載太子槐馳向章華台,叩見威王。

威王仍在震怒,但氣頭已過,態度較昨日明顯緩和。

太子槐趨前叩道:「兒臣叩見父王!」

「你是為張儀求情來的吧?」威王開門見山,冷冷問道。

「兒臣不敢,」太子槐再拜,應道,「兒臣以為,和氏璧是我鎮宮之寶,張儀竟敢在眾目睽睽下將其竊走,其心可誅,罪在不赦!鑒於此案重大,且又涉及上柱國昭陽及數十位嘉賓,兒臣甚想親審此案,叩請父王恩准!」

威王思索一時,點頭道:「也好。你可代寡人問問張儀,寡人待他不薄,還打算委他以重任,他為何恩將仇報,做此苟且之事?」

「兒臣遵旨!」

太子槐領完御旨,匆匆趕至司敗府,聞知項雷正在刑室里審問張儀。

項雷是昭陽生母江君夫人的娘家親侄,也即昭陽表弟。鑒於此案通天,且又涉及昭氏,項雷甚是用心,嚴刑拷問,一心欲逼張儀認罪,供出和氏璧下落。項雷施出種種酷刑,張儀卻是生就的倔脾氣,且又委實受屈,死不招認。

張儀昏死數次,又被冷水澆醒,試用新的刑具。太子槐趕到時,張儀又一次昏死在刑台上。項雷喝令松刑,獄卒連潑數遭冷水,張儀仍舊沒醒。項雷一怔,拿手指在張儀的鼻孔前擋了下,見仍然有氣,令人將他抬下刑台。

正在此時,太子槐在靳尚諸人的陪同下,大步走進。

項雷見是太子,慌忙跪叩:「微臣項雷叩見殿下!微臣不知殿下光臨,有失遠迎,請殿下降罪!」

太子槐掃一眼躺在地上如死人一般的張儀,心裡一揪,沉臉問道:「將他打死了?」

項雷應道:「回稟殿下,犯人只是暫時昏死過去。」

太子槐鬆了口氣:「沒死就好。招認了嗎?」

項雷連連搖頭:「此人嘴硬,死不招認!」

太子槐掃一眼張儀:「既不肯招,就抬下去吧。要好生照料,切莫讓他死了。」

「微臣領旨!」項雷應過,急令獄卒抬走張儀,傳獄醫急救。

太子槐走到主審台前,在席上坐下:「拿供詞來!」

項雷遞上供詞。

太子槐審看一時,又要來案卷,細審有頃,轉對項雷:「有副本嗎?」

「有。」

「取副本來。」

項雷拿來副本,靳尚收起。

太子槐緩緩起身:「項愛卿,張儀性硬,不能硬逼。萬一把他打死了,失去活口,查不出寶玉來,陛下怪罪,你可擔當不起!」

項雷叩道:「微臣遵旨!」

太子槐安頓已畢,不及回宮,即與靳尚馳至章華台,求見威王,稟道:「父王,兒臣審查此案,覺得疑雲重重。」

「哦?」威王急問,「是何疑雲?」

太子槐將一大堆案宗副本及張儀的供詞放在几上,緩緩說道:「但凡竊賊,必有預謀。小偷尚需踩點,何況是前往柱國府盜取天下至寶的大盜?反觀張儀,首日回府,次日即受邀前往昭陽府赴宴,且此前並不知賞玉之事,根本無法預謀。此其一也。」手指案卷,「據案宗所述,張儀是孤身一人前去赴宴,並無幫手。又據張儀府中僕從所述,張儀回郢之後,一直待在府中,並無外出,也即張儀並無機會尋覓幫手。此其二也。據兒臣所知,張儀並不是愛財之人。再說,張儀受恩於陛下,貴為會稽令,在楚前途無限,如何肯為一塊寶玉失去錦繡前程?此其三也。張儀所受酷刑,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但他昏死數次,死不肯招,若非受屈之人,一般竊賊斷不肯為。此其四也。張儀一口咬定將寶玉交予一個紫衣女人,兒臣以為,或非無稽之談。賞玉賞至張儀手中,府中失火,眾客皆去相救,此時有人討要寶玉,張儀在此情勢下,自會失去分辯,誤以為是巫女前來取玉。據兒臣所查,有在場的賓客議及此事,說張儀當時的表情,也不似裝出來的。此其五也。有此五點,兒臣是以——」

威王眉頭緊凝,擺手止住他,沉聲道:「這麼說來,是昭陽陷害於他了?」

太子槐搖頭:「兒臣以為,昭陽不會故意陷害張儀。」

「他為何不會?」

「也有幾個原因,」太子槐侃侃而談,「一是此事涉及宗廟,身為昭氏後人,昭陽斷不會在宗廟裡欺天害人,為昭門抹黑;二是昭陽事母至孝,此璧既然是為母驅邪祈福,昭陽自也不會不誠,何況又是江氏夫人內寢失火,昭陽縱有此心,也不能不顧及母親安危;三是在場諸賓客中,並不全是昭氏一族,黃氏、項氏、屈氏、景氏等家族皆有人在場,兒臣審看他們的證詞,與昭陽、張儀所述一絲無差——」

「寡人問你,」威王再次打斷他,「張儀既沒偷玉,昭陽也沒陷害,此玉哪兒去了?難道它會插翅飛走不成?」

太子槐思忖有頃,小聲應道:「方才回來,兒臣一路上都在思忖此事。兒臣在想,此玉既非凡品,會不會——」

威王心頭微凜,傾身道:「你是說——」

「兒臣在想,昭門祭玉,舉門禁紫,如何又來紫衣之人?還有那場大火,生得甚是奇妙,婢女整日伺候燭火,蠟燭從未倒過,偏巧那日倒了。兒臣依據案宗所述,將前後過程串聯起來,父王請看,江君夫人生病,昭陽求玉,父王恩准,神巫祭玉,三十六陽剛男子,張儀返郢,昭陽盛請,家廟賞玉,江君夫人卧寢失火,張儀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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