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連環計,陳軫誣張儀偷璧

滅越之後,威王似也覺得自己功德圓滿,復將朝政交付太子,自己再至章華台,沉湎於鐘鼓琴瑟,後宮歡娛,不再過問朝事。太子槐忖知威王是在有意歷練自己,因而越發謹慎,處處遵循威王舊政,遇有大事,或修書上奏,或登台示請,不敢有絲毫懈怠。

這年開春,剛過清明,楚國政壇發生一件大事,年過七旬的老令尹景舍在上朝時兩眼一黑,一頭栽倒在殿前台階上,額角出血,口吐血水,再也沒有醒來。

景舍死於上朝途中,也算是為大楚鞠躬盡瘁了。景氏一門,嫡傳親人只有孫兒景翠,此時正與張儀一道遠在會稽郡治理越人。太子槐一面安置後事,一面急召景翠回郢奔喪。快馬臨行之際,與張儀相善的靳尚托其捎予張儀一封密函。張儀拆開看過,急將會稽諸事安排妥當,以弔唁為名,與景翠、香女一道直奔郢都。

張儀諸人水陸並行,晝夜兼程,一路上馬不停蹄,船不靠岸,不消半月,就已趕至郢都。一到郢都,張儀不及回府,就隨景翠馳至景府弔唁。按照荊地習俗,香女不便前去,只好回到楚王賞賜的客卿府中。因久不在家,府中只有一名老奴看管。老奴初時還盡心意,時間久了,也就懶散起來,致使院中雜草叢生,房裡充滿霉味,看起來既落寞,又荒蕪。香女看不下去,顧不上旅途勞頓,領著臣僕清理起來。

香女正在忙活,門外傳來車馬聲,不一會兒,一人直走進來。香女見是靳尚,扔下掃帚,迎前揖道:「小女子見過靳大人。」

靳尚回過一揖:「靳尚見過嫂夫人。」話音剛落,忽聞一股莫名的香味,拿鼻子連嗅幾嗅,眼珠子四下里亂轉。

香女笑道:「靳大人尋什麼呢?」

靳尚邊看邊納悶:「奇怪,院中並無花草,何來芳香?」

香女撲哧一笑:「靳大人不要找了,這個香味是小女子身上的。」

靳尚瞄她一眼,見她渾身是汗,連連搖頭:「嫂夫人莫要說笑了,看你一頭大汗,縱使插上鮮花,也早沒有香味了。」

香女又是一笑:「靳大人有所不知,小女子天生體帶異香,平日還好,越是出汗,香味越濃,方才打掃庭堂,出汗過多,故而散出此味,驚擾靳大人了。」

靳尚大是驚奇,凝視她半晌,又湊近兩步,拿鼻子嗅了幾嗅,方才信服,嘖嘖贊道:「嫂夫人真是奇人,在下今日開眼界了。」略頓一下,想起正事,「張大人呢?」

香女應道:「還沒有到家,就奔景府弔唁去了。」

靳尚瞄一眼香女,見她英姿颯爽,兩頰緋紅,一身香汗,渾身上下說不盡的嫵媚雅緻,怦然心動,一時竟是呆了。怔有一時,他才晃過神來,抬頭望望天色,見已日暮西山,走前幾步,彎腰揀起香女的掃帚,笑道:「嫂夫人,看你累的,這先歇著,在下替你打掃。」言訖,用力清掃起來。

「這哪成呢?」香女瞄一眼他那雙從未乾過粗活的嫩白之手,咯咯笑道,「靳大人是貴體,哪能幹此粗活?」

靳尚也笑起來,頓住掃把,半開玩笑道:「在下身上盡出臭汗,嫂夫人卻出香汗,要說貴體,嫂夫人的身子才是呢!」說完,兩隻眼珠子聚過來,火辣辣的目光直射香女。

見他目光露骨,香女臉色微紅,後退一步,揖道:「靳大人,您硬要勞動,小女子也無奈何,只好為您沏碗茶去。」言訖,落落大方地轉過身子,款款走向堂門。

靳尚不無讚賞地目送她轉入門後,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打掃起來。剛掃幾下,門外再傳車馬聲,靳尚放下掃把,見到果是張儀,迎上去,將昭陽欲爭令尹之事約略講了。

張儀思忖有頃,抬頭問道:「殿下之意如何?」

「殿下看重的是你。此番要你回來,其實也是殿下旨意。不過,張子有所不知,令尹之位不是誰想坐就能坐的,自春秋以降,大體上出自昭、屈、景三門,莫說是外鄉人,縱使其他望族,也鮮有人僭越。殿下雖有此意,能否成事,主要取決於陛下。」

張儀又思一時,點頭道:「謝靳兄了。」略頓一頓,「還有一事相求,在下此番回來,未奉王命,說輕了,是因私廢公,說重了,是擅離職守。陛下若是問罪,在下——」

「張子放心,」靳尚笑道,「若是此事,倒無大緊。待會兒在下求請殿下,由殿下攬起此事,補一道詔令就是。」

張儀拱手道:「謝靳大人了。此事無論成與不成,靳大人大恩,在下都將銘記。」

「你我兄弟,哪能說這事兒?」靳尚拱手還禮,「再說,在下也是為主。不瞞張子,近日殿下與屈丐、屈暇等一幫子有為志士商議,大家公推張子,殿下也指望起用張子,成就一番大事。你能回來就好,殿下說了,眼下不宜見你,要你只在府上守著,哪兒也不要去,靜候殿下旨意。」

「請靳大人轉奏殿下,微臣不才,必肝腦塗地,以謝殿下知遇之恩。」

「此話還是你親對殿下說吧,在下告辭。」

南方春早。近日來氣候變暖,年過六旬的江君夫人經不住天候變化,陡然傷風,時不時地干嗽。

江君夫人是聲聞列國的前朝(楚宣王)令尹昭奚恤的遺孀,也是昭陽的生母項氏。昭奚恤受封於江,楚人稱他江君,在宣王時把握楚國朝政十數年。後來,昭奚恤過世,景舍繼任令尹,楚國大政由昭氏轉至景氏。此番景舍過世,作為昭氏門中最有威權的昭陽,自然不願放棄奪回朝政的絕佳機會。

經過一番謀議,昭陽決定將母親項氏生病一事透露出去。昭氏、項氏、黃氏等一向與昭氏親近的名門望族,尤其是昭奚恤的故舊,得知音訊,紛紛前來探視。一時間,昭陽府前車馬踴躍,昭陽迎來送往,與這些權貴結成勢力。

這日後晌,昭陽正在待客,家宰邢才匆匆走來,在昭陽耳邊私語幾句,昭陽大驚,將邢才拉至一邊,急問:「你說明白些,張儀怎麼了?」

「張儀回來了。」

「幾時回來的?」

「與景翠一道回來,剛至郢都,方才在景府弔唁呢。」

昭陽目瞪口呆,愣怔有頃,方才幹笑一聲,搖頭道:「真是怕處有鬼,癢處有虱了!速召陳軫,就說本公有請。」

邢才答應一聲,轉身急去。

不消半個時辰,陳軫使人抬著禮箱,亦來探望。昭陽使長子昭睢招待其他客人,將他請至書房,支開所有僕從,關上廳門,抱拳道:「上卿大人,張儀回來了。」

「在下知道了。在下還知道,是殿下密函請他回來的。」陳軫微微一笑,語氣甚是平淡。

「哦?」昭陽瞠目結舌,「這……怎麼可能呢?」

陳軫笑道:「柱國大人,在楚國,沒有什麼不可能。」

「上卿此話何解?」

「大人試想,楚國雖大,其實只有四戶,熊、屈、景、昭是也。一戶為君,三戶為臣,這是數百年來破不除的規矩。今日景氏雖然失勢,景氏一門卻在,還有屈氏一門,也不會甘心讓權柄復歸於昭氏。據微臣所知,一年來陛下將朝政交予殿下,而與殿下親近的卻是何人?是景氏門中的景翠,是屈氏門中的屈丐、屈暇,還有一人,就是靳尚。而與靳尚相善之人,則是這個張儀。」

昭陽思忖有頃:「即使如此,屈、景二氏總也不至於將令尹之位拱手讓於外來人吧?」

「哈哈哈哈,」陳軫朗聲笑道,「我說柱國大人,楚國的令尹之位又不是沒讓外來人做過,兩百年前有孫叔敖,四十年前有吳起,您是做大事的,怎能忘記呢?」

「這——」昭陽抓耳撓腮,無言以對。

「再說,」陳軫接道,「請問大人,屈氏一門中可有賢人能任令尹?」

昭陽思忖有頃,搖頭。

「景氏一門中,可有能任令尹者?」

昭陽再次搖頭。

「再問大人,」陳軫微微一笑,不急不緩,「如果您是屈、景二氏,就眼下情勢,是拱手將令尹之位讓於昭氏呢,還是交付外來人張儀?」

昭陽低下頭去,思忖有頃,抬頭望向陳軫:「上卿大人,在下愚昧,眼前何去何從,請大人賜教。」

「賜教不敢。」陳軫笑道,「在下倒是有個寶物,大人若有閑暇,可去一觀。」

昭陽猜不透陳軫的葫蘆里在賣什麼葯,點頭允道:「在下願去一觀。」

「好!」陳軫起身,禮讓道,「柱國大人,請。」

二人來到陳軫宅中。進得門來,昭陽大吃一驚,因為正堂的磚地上,正中鋪一大塊紅色地毯,兩旁各掛一道深紫色的布簾。

陳軫望著昭陽茫然不解的樣子,笑道:「柱國大人,請!」攜其手走至前面,分賓主坐下。

昭陽越發不解,指著兩邊的布簾:「上卿大人,這是——」

陳軫「啪啪」兩聲輕輕擊掌,左邊的布簾拉開,現出一排異域樂手,各執樂器,嚴陣以待。

昭陽正自惶惑,陳軫又是「啪」的一聲,眾樂手齊聲演奏,奏的卻是楚調。縱使昭陽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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