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燕趙初聯手,蘇秦拜相

蘇秦與子之步出宮門,一乘駟馬戰車早在恭候。御手放好踏腳凳,候立於側。

子之朝蘇子拱手道:「在下奉旨與蘇子共商大事,此處嘈雜,在下誠意邀請蘇子前往一處偏靜地方暢敘,望蘇子賞光。」

「恭敬不如從命。」蘇秦拱手回禮。

「蘇子請!」子之退至一側,手指軺車,禮讓道。

「將軍先請!」蘇秦回讓。

子之微微一笑,攜蘇秦之手同登車乘,御手揚鞭催馬,馳過宮前大街,閃過一個又一個高門大宅,在一處極為偏僻的私宅前停下。

子之先一步跳下來,擺好腳凳,親手扶蘇秦下車,轉對御手道:「請公孫來,就說有貴客!」

御手也不答話,轉過車身,揚鞭一揮,一溜煙似的馳走了。

蘇秦打眼一看,面前竟是一處極普通的農家宅院,草舍土牆,既無門樓,也無門房,更無門人。院門處的一扇柴扉倒是精緻,一條淺黃色的獅子狗隔著那柴扉搖尾狂吠,看它的那股興奮勁兒,顯然不是如臨大敵。聽到吠聲,草舍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四五歲大的女孩子小跑出來,看到蘇秦,忙又縮回去,躲在門後,露出一隻圓圓的小腦袋向他們張望。不一會兒,一個年輕貌美的胡服女子急步走出,張口欲叫,見有外人,面色緋紅,用手捂住嘴唇,款款幾步,近前挪開柴扉,謙卑地退至一側,躬身候立。女孩子也跟出來,怯怯地站在女子身後。

柴扉一打開,急不可待的小狗就躍撲上來,沖子之好一番親熱。子之彎腰安撫它幾下,對蘇秦拱手道:「蘇子,請!」

這兒既不像農家,又不像客棧,更不像茶館。蘇秦思忖有頃,仍舊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指著柴扉道:「將軍,這是——」

子之卻不解釋,伸手道:「此處偏靜,可以敘話。蘇子,請!」

蘇秦不無狐疑地走進屋子,環顧四周,見裡面是一處三進宅院,雖不奢華,收拾得卻是整潔,一應物什應有盡有。二人走至上房,在大客廳中分別坐下,只將主位空著。不一會兒,胡服女子端上茶水,順手拉上女孩子,趕至灶房燒菜煮酒去了。

蘇秦心中正自嘀咕,外面車馬再響。

子之忙朝蘇秦道:「快,公孫來了。」

蘇秦不知公孫是誰,急與子之起身迎出,未及院門,公孫噲已從車上躍下,疾走過來。子之迎上去,呵呵笑道:「公孫來得好快喲!」

姬噲亦笑一聲:「將軍這兒難得客來,今有貴客,姬噲自是不敢怠慢了。」望向蘇秦,「將軍,這位可是貴客?」

「正是。」子之手指蘇秦,對姬噲道,「來來來,末將介紹一下,這位是聞名列國的洛陽士子蘇秦。」指著姬噲,轉對蘇秦,「這位是公孫噲,當今殿下的長子。」

聽到是殿下的長子,蘇秦跪地欲拜,被公孫噲一把扯起:「蘇子免禮!」

蘇秦改拜為揖,拱手道:「洛陽蘇秦見過公孫!」

姬噲亦回一揖:「姬噲見過蘇子!」

三人回至客廳,姬噲也不推讓,坐於主位,子之、蘇秦於左右分別坐下。

姬噲笑對蘇秦道:「蘇子好面子,將軍此處,非一般人所能登門哩!」

「哦?」蘇秦將周圍的簡陋陳設掃了一眼,佯作一笑,「敢問公孫,都是何人能登此門?」

姬噲又是一笑:「據噲所知,在此燕地,能登此門的迄今為止共是二人,一是在下,再一個就是你蘇子。」

蘇秦大是驚訝:「此又為何?」

「因為這是將軍的私宅。」姬噲呵呵一笑,「將軍有個怪癖,從不將他人帶至家中,除非是知己。」

蘇秦大吃一驚,扭頭望著子之,似是不可置信:「將軍的私宅?」

子之微微一笑,點頭道:「正是在下寒舍。」

蘇秦猛然想起什麼:「方才那女子——」

「是賤內。那個孩子是膝下小女。」

「蘇子有所不知,」見蘇秦一臉驚愕之狀,姬噲笑著插進來,「將軍夫人可不是尋常人物,出嫁之前,是東胡大王的掌上明珠呢。」

「是胡人的公主?」蘇秦又是一怔,「公主情願住在這個草舍里?」

「沒辦法喲!」子之攤開兩手,半開玩笑道,「誰讓她嫁給子之這個窮光蛋呀!」

蘇秦肅然起敬,喟然嘆道:「大將軍身為燕室貴胄,更在朝中位極人臣,生活起居竟還如此儉樸,若非在下親眼所見,萬難相信!」

「是在下露醜了,」子之微微抱拳,不無抱歉道,「家室寒磣,是以少有外人光顧。今在宮中聞聽蘇子高論,在下斷知蘇子不是外人,方才冒膽帶蘇子前來。」

「唉,」蘇秦搖頭嘆道,「不是將軍露醜,是蘇秦見笑了。不瞞將軍,蘇秦遊走列國,見過不少達官顯貴,無一不是錦衣玉食,高門重院,以大將軍之貴之尊,竟然保有如此品性,實出在下意料。」

「唉,」子之這也斂起笑容,喟然嘆道,「在下也是血肉之軀,何嘗不樂於錦衣玉食?可——」眼睛望著地上,黯然神傷,「蘇子有所不知,燕國地處貧寒,災害頻仍,民生疾苦,度日艱難,許多人家甚至隔夜無糧,子之每每見到,心痛如割。不瞞蘇子,比起平民百姓來,在下有此生活,已夠奢華了。」

姬噲大概也是第一次聽聞子之吐露心跡,大是震撼,當即斂起笑容,垂頭自思。

蘇秦肅然起敬,抱拳揖道:「將軍能以百姓疾苦為念,實乃燕人之福啊!」

「比起蘇子來,」子之亦還一禮,「在下實在慚愧。在下所念不過是燕人疾苦,蘇子所念卻是天下福祉。一個是燕人,一個是天下,兩相比較,在下心胸小蘇子多了。」

「是將軍高看蘇秦了。蘇秦不過是空口誇談,將軍卻是從實在做起。有將軍在,合縱有望,百姓有望,天下有望啊!」

「謝蘇子誇獎!」子之抱拳謝過蘇秦,將頭轉向姬噲,「公孫,我們還是談正事吧。」

姬噲正在冥想,聞聲打個驚愣,抬眼望向子之,似是不知所云。

子之笑道:「是這樣,末將邀請公孫來,是想與蘇子共議燕國長策。」

「這個不難。」姬噲點頭道,「不過,將軍需先應下姬噲一事。」

「公孫請講。」

「姬噲有意與將軍為鄰,在此搭建一處草舍,大小、陳設就與將軍的一般無二,不知將軍意下如何?」姬噲極其誠摯地望著子之。

「這——」倒是子之感到驚異了。

「怎麼?」姬噲急了,「難道將軍不願與姬噲為鄰?」

「不不不,」子之急急辯白,「是末將受寵若驚。」

「這麼說,將軍肯了。」姬噲喜逐顏開。

「肯肯肯。」子之連聲說道,「待末將忙過眼前這一陣兒,就去安排匠人動工搭建。」

「好。」姬噲轉對蘇秦,「蘇子,可以議事了。」

蘇秦正欲回話,外面傳來腳步聲,子之夫人備好餚酒,親自端上。三人一邊飲酒,一邊敘談,竟是越談越投機緣,不知不覺中,天已大黑。子之吩咐掌燈再敘,三人一直聊至天明,遠遠聽到上朝鐘聲,才把話頭打住。

早有車輛候在門外。三人洗漱已畢,趕至宮中。

燕文公當殿頒旨,晉封蘇秦為客卿,賜官服兩套,府宅一處,駟馬軺車一乘,金三百,奴僕十五人。想到子之尚住土屋草舍,東胡君上的公主竟無一名侍女,蘇秦大是汗顏,再三叩辭,文公只不准許,傳旨散朝。

眾臣散去,燕文公獨留蘇秦前往書房,複議天下大勢及合縱方略。君臣二人談至午後申時,蘇秦見文公已現倦容,作禮告退。剛出殿門,又有老內臣候在外面,引他前去驗看君上新賜的宅院。

這是一處高門大院,是前司徒季府,位於達官顯貴集中居住的宮前街的最中間,在豪門裡也算顯要。季韋仙逝之後,季青將家人盡數遣散,順手將房產及所有物什轉讓於先父的下屬兼好友雷澤。前幾日武成君攻城,雷澤一家內應,事泄之後,男丁盡死於東城門下,女人尚未自盡的,盡數充為官奴,家產也被盡數抄沒,府宅便賜予蘇秦了。

老內臣與蘇秦步入院中,老內臣派來的家宰聽到聲響,打聲口哨,院中立即轉出六男八女十四個臣僕,加上家宰,剛好一十五人,齊刷刷地跪在地上。

老內臣使人抬上兩隻箱子,一箱是官服,另一箱是三百金,全部打開來,讓蘇秦驗看。

是的,橫在面前的就是富貴,是他曾經追求過那麼多年的富貴。

富貴說來就來,來得又是如此簡單快捷。

蘇秦望著兩隻箱子,望著跪倒在地的十五個臣僕,望著這一大片極盡奢華的房舍和後花園,簡直就像在做夢一樣,甚至沒有聽到老內臣都在對眾臣僕吩咐什麼,只感到他在大聲訓話,眾臣僕在不斷叩頭,然後就是老內臣朝他拱手作別,轉身離去。

蘇秦本能地送出府門,在門口又站一時,返回院中,見家宰與眾臣僕仍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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