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兄弟相煎,蘇秦助燕公平內亂

小國中山夾在趙、燕、齊三個大國之間,北鄰桓山。桓山北、西兩面廣袤千里的山地、草場原是北胡代國的地盤,後為趙襄子所滅,代國亦成為趙國一郡,易名代郡。

代理主將公子范將大帳扎在桓山東部的鴻上塞,八萬趙軍屯紮於桓山以東的廣大地區,背依桓山,前探易水,名為制約中山,鋒芒直逼北至濁鹿、南至樂徐長約數百里的燕國邊境。剛入而立之年的燕軍主將子之毫不示弱,引軍六萬沿易水下寨,將中軍大帳設在距鴻上塞不足百里的龍兌,與趙軍遙相抗衡。

這日向晚時分,一行十餘騎飛也似的馳往鴻上塞。

將近關門時,馳在最前面、一身胡地富商打扮的武成君、燕國長公子姬魚勒住馬頭,轉對緊跟上來的季青道:「季子,本公實在弄不明白,趙范為何定要本公親來?」

季青搖頭道:「微臣也不清楚,想是他有大事欲與主公商議。」

武成君皺下眉頭:「依你之見,他不會對本公有所圖謀吧?」

季青再次搖頭:「哪能呢!奉陽君若謀大事,還要仰仗主公之力。這是一個連環結,對誰都有好處。眼下好戲尚未開場,公子范斷然不會對主公不利。」

武成君沉思有頃,兩腿微微用力,催動胯下戰馬徐徐向前走去。不一會兒,眾騎馳至關門,季青下馬,守關軍尉迎上前來。季青從袖中摸出一張令牌,軍尉驗過,報與關將。

關將急迎出來,與武成君、季青一一見過禮,引他們匆匆走向中軍大帳。

一身甲衣的公子范聞報迎出,攜武成君之手步入大帳,分賓主坐下。公子范輕輕擊掌,旁邊轉出兩名歌伎,在各人几案前放一隻大碗,滿滿地斟上代地烈酒。

公子范呵呵笑道:「到此胡地,只得依照胡人習俗,拿大碗喝了!」兩手捧起酒碗,沖武成君拱手,「來來來,武成君,」轉向季青,「還有季子,一路辛苦了,本將以薄酒一碗,權為兩位接風!」

武成君掃季青一眼,捧碗道:「姬魚謝大將軍款待!」

眾人飲畢,季青起身,搬過酒罈,為公子范斟上,然後自斟一碗,舉酒道:「在下久聞大將軍神威,今日得見,甚是敬服。在下今借大將軍美酒,回敬大將軍一碗!」言訖,一飲而盡。

公子范哈哈笑道:「季子是個爽快人!好,本將飲了!」舉碗飲下。

季青再度斟滿,沖公子范抱拳道:「昨夜亥時,聽聞大將軍有召,主公不敢怠慢,星夜啟程趕至。敢問大將軍急召主公,可有大事?」

公子范亦抱拳道:「好吧,既然季子有問,本將也就直話直說。相國大人應公子之請,特從晉陽徵調車騎兩萬馳援代郡。然而,大出本將所料的是,代地貧困,糧草原本不濟,今又增兵兩萬,無疑是雪上加霜。不瞞公子,本將麾下八萬將士,糧草已經不繼。本將雖已急報相國,要求增撥,可遠水不解近渴。本將——」略頓一下,「本將聽聞武陽城中多有積蓄,這想——」打住話頭,目視武成君。

武成君面色微變:「敢問大將軍可需多少糧草?」

「一萬石粟米足矣。」

「一萬石?」武成君略驚。

「怎麼,公子捨不得了?」公子范神色微凜,半笑不笑。

「不不不。」武成君一邊否認,一邊急拿眼睛望向季青。

公子范的目光也射過來。

「哈哈哈哈,」季青大笑一聲,沖公子范微微抱拳,「少了,少了!趙、燕世代睦鄰而居,燕國有難,大將軍勞苦遠征,這點粟米如何拿得出手?我家主公願以粟米一萬五千石、馬草一千車犒勞,還望大將軍不棄。」

季青此言一出,莫說是武成君,縱使公子范也是一怔,半晌方才反應過來,連聲笑道:「哈哈哈哈,季子真是爽快人!」

「不過——」季青欲言又止,眼睛斜向公子范。

公子范急道:「季子有話,直說就是。」

「我家主公也有一請。」

「說吧。」公子范大大咧咧地擺擺手,「有來有往才見公平。」

「我家主公愛馬如痴,代地出良駒,大將軍能否賣與我們一些代地良馬?」

「什麼賣不賣的,本將這裡軍馬有的是,公子需要幾匹,盡可開口。」

「兩千匹。」

「兩千匹?」公子范亦吃一驚,愣怔有頃,撓頭道,「這——」

「大將軍休急,」季青又是一笑,「我家主公只是暫時借用。待大事成就,在下保證,兩千匹軍馬如數奉還不說,另外附送燕馬五百匹,權作利酬。」

「好!」公子范聞聽此話,拍案定奪,「還是季子爽快,這事兒定了!」

「還有一事,」季青的語氣不急不緩,「大將軍可否想過糧草如何交接?」

公子范似是未曾想過此事,一下子愣了。眼下燕、趙兩國各陳大軍於邊境,雖未交兵,卻勢如水火,武成君縱使願出這些糧草,他如何去拿,真也是個難題。

「大將軍,您看這樣可否?」季青似乎早有主意,「邊邑重鎮濁鹿是主公地界,主公在邑中設有糧庫,有庫糧萬石,馬草五百車。近日我們再往此處送糧五千石,馬草五百車,湊足所說之數,然後稟報大將軍,大將軍派兵襲占此邑,此事即成。守邑兵士皆是主公人馬,只要大將軍兵至,就會棄城而走,大將軍一可唾手而得邊邑重鎮,捷報軍功,二可得到上述糧草,豈不是好?」

公子范連連點頭,轉向武成君:「公子意下如何?」

「這——」武成君遲疑一下,目視季青,見他神態篤定,只好點頭,「就依季子所言。」

公子范轉對季青:「軍馬之事,又如何交接?」

「大將軍將軍馬備好之後,會有一個名叫頭刺子的馬販前來接收,大將軍只需將軍馬交與此人就是。」

「好!」公子范一錘定音,「就這麼辦!」

一出關門,武成君憋不住,將季青叫到一邊,責備他道:「這麼多糧草,你怎能一口應承下來?還有,濁鹿是我邊邑重鎮,人口不下萬戶,就這麼拱手送與趙人,你……你叫本公如何向燕人解釋?」

「做大事者,不記小失。」季青低聲答道,「季青這麼做,為的是主公大謀。主公也都看到了,子之將軍的六萬大軍屯於龍兌,距武陽不足百里。有子之大軍在側,主公如何大圖?趙軍雖然陳兵邊境,名義上卻是威逼中山,不是征伐燕國。子之按兵不動,趙軍自也無理出擊。主公若是主動捨棄濁鹿,公子范貪功貪餉,必出兵攻取,主公此時再向子之將軍求救,子之必來救援,燕、趙亦必開戰。燕、趙開戰,薊城必虛,主公若是趁機起兵——」

不消季青再說,武成君已是明白過來,連連點頭,翻身上馬,揚鞭狂飆而去。

翌日晚亥時,年過六旬、一身疲憊的燕文公在老內臣的攙扶下緩步走進甘棠宮。

甘棠宮是燕宮裡的正宮,燕國夫人姬雪聽到聲音,急與貼身侍女春梅迎出宮門,緊趨幾步替下內臣,一邊一個,扶文公步入正寢,動作輕柔地為文公寬衣。

在老態龍鐘的燕文公面前,虛年二十三歲的姬雪顯得青春靚麗,充滿活力。七年歲月仍然無法修改一個事實——姬雪是這個宮城中最最美麗的女人。她的眼睛仍然像在洛陽時那樣又大又亮,她的彎眉仍然時時凝起,眉宇間仍然掛著絲絲道道的哀愁。

然而,細心之人仍會發現一些改變:她眼神里的真情不見了,她眉宇間的天真無存了,她俏臉上的笑容失蹤了。姬雪似是換了個人,溫柔中透出冰冷,善意里現出機敏,就像一隻流離失所、在荒野里獨步的流浪貓。

文公的衣服尚未寬畢,老內臣趨進,小聲稟道:「君上,殿下求見。」

燕文公眉頭略皺,面色不悅,頭也不抬地問道:「這麼晚了,他來何事?」

老內臣遲疑一下,聲音更低:「老奴觀殿下神色,似有要事。」

燕文公沉思有頃,自己動手,重又穿戴衣冠,轉對老內臣道:「好吧,讓他前廳覲見。」

老內臣急急出去。

燕文公朝姬雪苦笑一聲,輕輕搖頭。姬雪也不說話,輕輕扶他走向寢宮外面的前廳。將近門口時,姬雪鬆開手,退後一步,揖道:「君上,臣妾守在此處了。」

燕文公回揖一禮:「有勞夫人了。」走出寢門,在廳中主位坐下。

太子姬蘇在老內臣的陪同下急步趨入,跪地叩道:「兒臣叩拜公父!」

燕文公緩緩問道:「蘇兒,夜已深了,何事這麼急切?」

太子蘇見旁邊站著老內臣和兩個侍寢的宮女,遲疑一下,欲言又止。老內臣正欲退出,燕文公擺擺手,對太子道:「說吧,這兒沒有外人。」

太子蘇再次遲疑一下,起身趨前一步,在文公耳邊低語幾句。

燕文公臉色漸變,開始喘氣,兩眼緊盯子蘇,一字一頓:「此事當真?」

太子蘇從袖中摸出一隻令牌和一道密折,雙手呈與文公,小聲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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