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論合縱,蘇秦趙國碰壁

在趙國都城邯鄲的東南隅有一處萬畝見方的水澤,水面浩瀚,名曰洪澤,距宮城三里左右。澤邊有座土山,趙室先君在土山上築一別宮,名之曰洪波台。

二月陽春,正是萬物復甦、乍暖還寒時節。趙肅侯興緻勃發,在宦者令鞏澤的陪伴下移駕洪波台賞春觀波。不料剛剛住下,未及賞游,就有一人匆匆上台,呈送鞏澤一份密報。鞏澤見是趙、燕邊境發來的急報,立即稟報肅侯。肅侯拆開一看,面色立變,復將密報遞予鞏澤。

鞏澤細細讀完,思忖一會兒,小聲問道:「君上,臣實在看不明白,趙、燕一向睦鄰,中山近日也無異動,相國大人為何頻調大兵,陳於代地?六萬大軍,不是小數呢!」

肅侯眉頭緊皺,面色冷凝,有頃,緩緩說道:「不只這個。近來他與燕國公子武成君互有信使,交往不斷。看樣子,趙成沉不住了。」

「君上?」

肅侯閉眼又是一番長思,冷笑一聲,微微睜眼:「召太醫!」

「臣領旨!」

洪波台上森嚴壁壘。

一隊甲士護衛一輛八駟大車自西馳來,在台前停下。趙肅侯三弟、相國奉陽君趙成跳下車子,擺手止住從人,疾步登上通往洪波台的台階。肅侯八弟公子范下階迎入,導引奉陽君直趨肅侯寢宮。

肅侯躺在龍榻上,面色通紅,兩眼緊閉,手臂微微痙攣。幾個太醫表情嚴肅地跪在榻前,一個中年太醫將包著冰塊的裹帶敷在肅侯額頭,一個花白鬍子的老太醫聚精會神地將手搭在肅侯脈搏上。肅侯四弟、安陽君公子刻跪於榻前,神色緊張地望著老太醫。

過有一會兒,老太醫鬆開肅侯手腕,步至外廳。安陽君緊跟出來,正欲問話,見公子范引奉陽君急步走入,趕忙拱手相迎。

奉陽君顧不上回禮,照頭問道:「四弟,君兄怎麼了?」

安陽君搖搖頭道:「聽說君兄病倒,小弟這也是剛到。」

「這——」奉陽君略怔一下,「君兄前日還是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倒了呢?」目光轉向老太醫,「快說,君上何病?」

「回稟相國,」老太醫拱手揖道,「君上脈相虛浮,六經不調,寒熱相生,時迷時醒,據老臣所知,當是厥陰症。」

「厥陰症?」奉陽君眉頭微皺,「何為厥陰症?」

安陽君解釋道:「厥陰症就是傷寒。」

奉陽君白了老太醫一眼:「傷寒就是傷寒,什麼厥陰厥陽的,故弄玄虛!」

「老臣知罪。」

奉陽君急問:「此病……沒有大礙吧?」

「若在七日之內退去高熱,當無大礙。」

「嗯,」奉陽君面色陰鬱,微微點頭,「知道了,快開方子去。」

老太醫應聲「喏」,起身至一旁几案上寫方。就在此時,鞏澤從內室走出,朝奉陽君、安陽君揖道:「兩位大人,君上有請!」

公子范見肅侯沒有宣他,臉色一沉,不無尷尬地走出殿門,揚長而去。奉陽君、安陽君跟著鞏澤趨入內室,在肅侯榻前叩道:「臣弟叩見君兄,祝君兄龍體安康!」

趙肅侯朝二人苦笑一下,顫著兩手,指指旁邊席位:「二位賢弟,請坐!」

二人卻不動彈,互望一眼,仍舊跪叩於地。

趙肅侯轉對鞏澤:「宣雍兒!」

不一會兒,鞏澤領著年僅十歲的太子雍緊步趨入。

太子雍幾步撲至榻上,跪地泣道:「君父——」

趙肅侯伸手撫摸太子雍的腦袋,緩緩說道:「雍兒,來,給二位公叔跪下。」

趙雍起身,朝奉陽君、安陽君跪下,叩道:「雍兒叩見兩位公叔。」

安陽君伸手扶起趙雍:「雍兒免禮。」

「兩位賢弟,」趙肅侯望著兩個弟弟,再次苦笑一聲,緩緩說道,「寡人這身子原跟鐵板似的,誰知這……說不行可就不行了,唉,此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福禍』啊!」

奉陽君叩道:「君兄只不過是一時之恙,萬不可存此念想。」

「唉,」肅侯又嘆一聲,「謝賢弟吉言了。兩位賢弟,寡人的身子,寡人知曉。今召兩位賢弟來,是有要事相托。」

奉陽君、安陽君再拜於地:「臣弟聽旨。」

趙肅侯輕輕咳嗽一聲:「看來,寡人此病一時三刻是好不了的。寡人忖思,待過幾日,暫由雍兒臨朝,煩勞兩位賢弟操持。」不及二人回話,將目光望向奉陽君,「三弟。」

奉陽君叩道:「臣弟在!」

「朝中諸事,你就多操心了。」

「臣弟領旨!」

趙肅侯將頭轉向安陽君:「宮中諸事,這也拜託四弟了。」

安陽君泣拜:「臣弟領旨!」

「你們去吧,寡人困了。」

二人叩安告辭,走下洪波台。

奉陽君別過安陽君,快馬加鞭趕回府中,邊脫朝服邊朝後一步跟進的家宰申孫道:「速召公子范、御史、司徒、五大夫、司寇諸位大人來府議事。」

「小人遵命。」申孫口中應過,腿卻不動,「啟稟主公,有貴客到訪。」

「來者何人?」

申孫湊前一步,在他耳邊低語數聲,奉陽君急道:「哦,是季子,快請!」

申孫出去,不一會兒,外面走進一人,跪地叩道:「燕人季青叩見相國!」

奉陽君拱手揖道:「季子免禮,坐。」

季青再拜謝過,起身於客位坐下,從懷中摸出一封密信,雙手呈上:「主公親書一封,請相國惠閱。」

奉陽君接過書信,拆開信封,細細讀過。

季青忖其讀完,接道:「在下臨行之際,主公再三叮囑,要在下懇請相國,再加兵馬於代,越多越好!」

奉陽君沉思良久,點頭道:「本府知道了。你可轉告公子,本府許他信中所託,也望他大功告成之時莫忘承諾。」

季青起身再拜:「在下定向主公轉達相國金言!」

趙肅侯病重、托國於稚子一事,早被秦國黑雕探知明白,飛馬報知秦宮。惠文公急召公孫衍、樗里疾、司馬錯、甘茂諸臣進宮,同時召請與趙人有過多年交道的公叔嬴虔,共議趙宮劇變。

「諸位愛卿,」惠文公開門見山,「幾日前趙語突發惡疾,太子雍臨朝主政,國事盡托於奉陽君與安陽君——」頓住話頭,目光掃過眾人,落在嬴虔身上,微微一笑,「知趙國者,莫過於公叔了,還是由公叔說吧。」

「君上說啥?公叔聽不清,請君上大聲!」自不問朝事之後,僅只幾年工夫,嬴虔似是蒼老許多,耳朵也背了,傾身湊上前來,大聲問道。

望著公叔的花白頭髮,惠文公心裡一酸,趨身向前,在他耳邊大聲道:「趙語生病了,太子主政,國事盡托於奉陽君,駟兒這想聽聽公叔是何想法?」

「哦?」嬴虔眼睛一亮,「你說趙語他……病了?」沉思有頃,連連點頭,「嗯,好好好,此人生病,晉陽可得矣!」

「請問公叔,如何可得?」

「十幾年前敬侯駕崩,趙語繼位,公子渫不服,串通趙成謀逆。趙成見公子渫不足以成事,於舉事前倒戈,向趙語泄漏趙渫之謀。趙渫得知事泄,倉促亡鄭,不久被人追殺。經這麼一倒騰,趙成非但無過,反倒有功,被趙語封為奉陽君,拜為相國,權傾朝野。趙成在趙一手遮天,早生謀位之心,今日天賜良機,必不坐失。若是不出公叔所料,趙宮必生內亂。趙宮內亂,我則有機可乘矣。」

「嗯,」公孫衍應聲附和,「微臣贊同太傅所言。若得晉陽,我們就可在河東紮下根基,北逼趙、燕,西迫義渠,南壓魏之河東。」

「唉,」嬴虔望著惠文公長嘆一聲,「君上,說起晉陽,歷代先君,從穆公到孝公,都曾伐過。遠的不說,單自先君獻公以來,秦、趙在此已經血戰三場,我雖兩勝,城卻未拔。」

惠文公抬起頭來,不無堅定地掃視眾臣一眼,語調雖緩,卻是字字有力:「寡人慾得此城,諸位愛卿可有妙計?」

眾人陷入深思。

有頃,公孫衍抬頭:「臣有一計,此城或唾手可得。」

「哦?」惠文公抬頭望向他,「愛卿請講!」

「據微臣探知,燕公長子公子魚屯兵於下都武陽,圖謀大位。近年來,奉陽君暗結公子魚,以圍逼中山為借口,調大軍六萬,兵分兩路,一路屯於武遂,一路入代,出泰戲山,直逼武陽,欲助公子魚奪太子之位。趙人陳大兵於境,自也引起燕人警覺,燕公親使大將子之領兵六萬,分兵拒之,以備不測。」

司馬錯不解了:「敢問大良造,奉陽君為何欲助公子魚奪位?」

「公子魚一旦執掌燕柄,定會舉國聽命於奉陽君。奉陽君若得燕人助力,就可進而逼宮。」

「此言差矣!」司馬錯駁道,「奉陽君既然權傾朝野,官員任免、邊塞防務必決於他。此人若想逼宮,直接調兵圍攻邯鄲就是,何須藉助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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