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計中計,張儀助楚威王滅越

在張儀慫恿下,越王無疆棄齊就楚,氣勢如虹,親率舟、陸二十一萬大軍浩浩蕩蕩地沿江水而上,渡過溳水,直逼漢水。前三個月中,越人因有舟師的運糧船數百艘,兵精糧足,有恃無恐,一心強渡漢水,擒獲內方山上的楚王熊商。楚王則以屈武的十一萬大軍沿漢水一線築起堅壘,依地勢擺出一字長蛇陣,晝夜警惕,無論越人舟船於何處搶灘,均遭到迎頭痛擊。

越人連攻數月,損兵數萬,折將十數員,卻無尺寸突破。眼見秋日將至,越人糧草不繼,無疆使阮應龍率舟師出夏口運糧,卻發現夏口已為楚人所佔。夏口為漢水入江水處,地勢狹窄,宛如瓶頸。昭陽親駐夏口,擺兵三萬,沉船打樁阻斷江底,又在江水下攔起數道鐵鏈,鐵鏈上掛滿銅刺、漁網,岸上備下鐵蒺藜、連弩及油松、硫黃、乾柴等易燃之物,專候越人舟師。阮應龍急了,棄船登陸,強攻夏口,欲在控制兩岸後,拆除江上障礙。楚人佔據地利,越人連攻數日,再次折兵萬餘,毀船十數艘,無功而返。

直到此時,無疆方才意識到中了楚人的誘敵之計,急急引軍撤退,卻是遲了,昭陽早沿溳水東岸擺下銅牆鐵壁。無疆連攻數日,眼見無法突破,只好鳴金收兵,苦思破圍良策。

看到越人攻勢漸緩,轉為守勢,楚威王傳旨,使屈武分兵五萬,東渡漢水,屯於大洪山、京山一線,阻斷越人的北上之路,將越人完全包圍在溳水、漢水、雲夢澤、大洪山之間方圓不過兩百里的荒蠻區域。除南面為沼澤遍野、一望無際又無法行舟的雲夢澤外,東西北三面皆有楚人重兵把守。

無疆見狀,憂心楚人乘勢攻襲,也擺出決戰姿態,將越人兵分三處,呈鼎足之勢據守要隘。然而,直至秋季過去,冬日降臨,楚人仍是只守不攻,似有將越人困死之意。

初時,越人不以為然。然而,隨著冬日降臨,越人的噩夢也就開始了。越人伐楚時正值四五月份,著的多是春秋裝,未備冬服。

越人久據東南沿海,即使冬日,氣候也相對溫濕,不似雲夢澤邊,陰冷不說,進入臘月之後,竟是連下數日大雪。北風呼嘯,大雪紛揚,越人缺衣少食,漢水裡雖有大魚,越人卻也未帶漁具。兵士們原還能在雲夢澤里摸些小魚小蝦度日,當澤上結下一層薄冰時,最後的食糧也算斷了。

無疆無奈,只得傳旨三軍在兩百里範圍內自行覓食。越人掘地三尺,莫說是飛禽走獸,蛇蚓魚鱉,即使塊莖、草根也未能倖免。到後來,連樹皮也被越人揭下果腹。

一個冬季下來,在草木吐芽,天氣轉暖之前,楚人未費一兵一卒,越人就已自行減員數萬,士氣低迷,墳冢處處,吳歌越調,聲聲悲哀。

越王無疆看在眼裡,聽在耳里,疼在心裡。這日後晌,無疆悶悶地坐在中軍帳里,兩眼微閉,似入冥思。迎黑時分,一名侍從端上一鍋肉湯,裡面有一根馬骨頭,另一衛士端進一個托盤,上面是一小塊馬肉。二人在幾前跪下,分別將湯、肉擺在几上。

無疆微微睜開眼睛,掃一眼二人,輕道:「撤下。」

二人面面相覷,正欲說話,司劍吏走進來,跪下叩道:「大王,倫國師不行了。」

無疆大驚,轉對兩位侍衛:「快,端上它們,隨我去看倫國師!」

司劍吏與兩位侍從陪著無疆走向國師倫奇的軍帳。

帳外軍士見是越王,急入稟報,不一會兒,賁成、阮應龍及幾員戰將走出營帳,在外叩迎,無疆將他們一一扶起,步入帳中,坐在倫奇榻前。

倫奇果是只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了。睜眼見是無疆,倫奇掙扎幾下欲見禮,被無疆按住。倫奇眼中滾出淚水,聲音小得幾乎無法聽到:「微臣不能侍……侍奉大王了。」

無疆示意,侍從端來肉湯,無疆親手舀過一勺,送入倫奇口中:「倫愛卿,來,喝一勺,喝一勺就好了。」

倫奇微微啟口,輕啜一下,謝道:「謝大王美羹。大王自用吧,微臣喝不下了。」

無疆放下湯勺,淚水流出:「唉,是寡人害了你,害了眾卿,也害了越國臣民啊!」

倫奇重重吸入一氣,輕嘆一聲:「是天要亡越,大王不必自責。」

無疆握住倫奇的手道:「倫愛卿,你說,寡人眼下該往哪兒走?」

「學先王勾踐,與楚人議和,俯首稱臣,然後再……卧……卧薪嘗膽。」倫奇的聲音越來越弱。

無疆神色微凜,沉思有頃:「寡人聽到了,倫愛卿,你好好休息。」緩緩起身,走出帳外,轉對司劍吏,「召上大夫呂棕大帳覲見!」

呂棕聞詔,急急走進大帳,叩道:「微臣叩見大王!」

無疆掃他一眼:「張子仍無音訊?」

呂棕的聲音微微發顫:「微臣前後派出十幾撥人與張子聯絡,多為楚人所擄,返回來的也未尋到張子。」

「事急矣,」無疆急切說道,「你可作為寡人特使,動身前往楚營,明與楚人議和,暗中聯絡張子,看他是何主意?」從几案上取過一封書信,「若是得見張子,你將此信轉呈於他,另外告訴他,就說寡人口諭,若他能助寡人破楚,寡人封他為侯,領荊地兩千里。」

「微臣遵旨。」

在內方山深處的湫淳別宮裡,張儀正在陪威王對弈,內臣急進:「啟稟陛下,越王使上大夫呂棕前來議和!」

「哦?」楚威王略略一怔,「越人議和來了?人在何處?」

「在宮外候旨。」

張儀推局,拱手道:「陛下招待貴客,微臣告退。」

「愛卿見外了,」威王呵呵笑道,「與越人議和,愛卿當是好手,怎能避讓呢?」

「陛下當真要與越人議和?」

「這……」

「陛下,」張儀微微一笑,再次拱手告退,「堅果指日可吃,微臣觀陛下心思,斷不肯議和。既然陛下不肯議和,微臣在此就有不便,還是避讓為好。」

楚威王豁然開朗:「好好好,愛卿自去就是。」轉對內臣,「傳越使覲見!」

見內臣領旨出去,張儀眼望威王:「待會兒越使來了,敢問陛下如何應對?」

威王覺出張儀話中有話,問道:「愛卿之意如何?」

張儀起身走至威王身邊,在他耳邊低語有頃。

威王先是一怔,繼而連連點頭:「嗯,好一出苦肉計,寡人依你就是!」凝神醞釀一時,怫然變色,猛力將棋局掀翻,大聲喝叫,「來人,轟他出去!」

張儀也如戲子一般臉色煞白,在威王前面跪下叩道:「微臣告退!」

張儀再拜三拜,步履沉重地退出宮門。早有兩個持戟力士候在門外,押送他緩緩走出殿門。

別宮建在山上,宮門距殿門尚有數十丈高,幾百級台階。呂棕在內臣的引領下拾階而上,遠遠望到張儀被兩個持戟甲士押送著走下台階,大吃一驚,頓步望向內臣:「請問大人,此人為何被人押送出來?」

內臣也怔一下:「這……在下也是不知。」

呂棕佯作不識,再次問道:「敢問大人,他是何人?」

「回使臣的話,」內臣望著張儀,「此人是客卿張儀,方才奉旨與陛下對弈。」轉身拱手,「特使大人,請!」

呂棕心裡打著小鼓,跟在內臣後面登上台階,迎著張儀三人走去。

走到近旁,見張儀一直哭喪著臉埋頭走下,呂棕咳嗽一聲,頓住步子。張儀自也頓住步子,見是呂棕,望著他連連搖頭,長嘆一聲,埋頭繼續走去。

呂棕心中發毛,跟內臣走上台階,趨入宮中,叩道:「越使呂棕叩見大王。」

楚威王滿面怒容,喘著粗氣,手指對面的客席:「越使免禮。」

呂棕謝過,忐忑不安地起身走至客席,看到一地狼藉,棋局掀翻,黑白棋子四處散落,尚未說話,楚王已沖內臣罵道:「你眼瞎了,還不快點收拾,讓客人恥笑?」

內臣急急跪在地上,俯身收拾棋局。

威王呼呼又喘幾下粗氣,抬頭轉對呂棕,竭力平下氣來,抱拳說道:「寡人久聞呂子大名,今日始見,就讓呂子見笑了!」

呂棕亦抱拳道:「不才呂棕謝大王抬愛。敢問大王因何震怒?」

「還不是因為那個不識趣的張儀?」威王的火氣立時又被勾上來,指著殿外責道,「寡人念他弈得一手好棋,拜他客卿,封他職爵,賞他金銀美女。今日寡人煩悶,使人請他弈棋解悶,誰知此人不識好歹,非但不為寡人解悶,反來添堵!」

呂棕賠笑道:「哦,敢問大王,張子如何添堵了?」

「哼,」楚威王逼視呂棕,怒道,「寡人正要詢問呂子你呢!幾十年來,楚、越兩國睦鄰友好,井水不犯河水,寡人左思右想,自承繼大統以來,未曾得罪過你家大王,可你家大王既不發檄文,又不下戰書,陡起大軍二十餘萬,犯我疆土,辱我臣民,燒殺奸搶,無惡不作,致使我大楚臣民生靈塗炭,血流成河,復演當年吳禍。寡人與無疆勢如水火,不共戴天,可張儀這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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