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道破天機,惠文公逼殺蘇秦

蘇秦於初冬時分趕到咸陽,轉眼已是兩個來月。眼見大年將至,秦宮仍無音訊,莫說是蘇秦,縱使竹遠,也坐不住了。

這日晨起,竹遠吩咐下人備好車馬,徑出咸陽東門,朝東南方的終南山方向馳去。及至午時,竹遠趕至山下,尋個客棧寄下軺車,挑選一匹好馬,備好鞍具,翻身騎上,馳入山道。因山中高寒,積雪未化,竹遠歷盡辛苦,方於第三日迎黑回到寒泉。

拜過寒泉子後,竹遠將蘇秦赴秦及其才學大略講過,不無疑慮道:「先生,照理說,蘇子之才正是秦公所需,可秦公遲至今日,仍然不肯召見,弟子百思不得其解。」

寒泉子沉思有頃,抬頭問道:「蘇秦可曾議政?」

竹遠點頭。

「他是如何議政的?」

「蘇子一到咸陽,舍人就感到他不同凡俗,向弟子講起他,弟子讓他第二日開壇議政。議政時,蘇子果是不同凡響,站得高,看得遠,縱論天下,認為大勢趨統,列國必歸於秦,同時聲稱,自己已有上、中、下三策輔秦。」

「哦?」寒泉子眉頭微微皺起,「是何三策?」

「上策也叫帝策,可使秦居一而掃列國,帝臨天下;中策也叫霸策,可使秦威服天下,領袖諸侯;下策也稱邦策,可使秦偏安關中,高枕無憂。」

「唉,」寒泉子輕嘆一聲,「這個蘇秦,真也是聰明過頭了!」

竹遠驚道:「先生?」

寒泉子緩緩說道:「咬人之犬多不吠,吠犬多不咬人。天下列國紛起稱王,多是佔個名義,實意欲王天下者,唯有秦公!」

「先生是說,」竹遠恍然悟道,「蘇子不該將秦公心中所想一語道破。」

寒泉子又嘆一聲:「是呀。莫說是蘇秦,縱使老朽,也只能是點到即止。在秦公心裡,天下一統是長久國策,只可做,不可說!」

竹遠緊咬嘴唇,半晌方道:「是弟子害了蘇子。若是不讓他議政,當無此事了。」

寒泉子閉上雙目,凝神再入冥思,許久之後,睜開眼睛:「一切皆是定數,是秦不該得到蘇子。」

竹遠急了:「弟子苦守幾年,只為求訪大才。好不容易候到蘇子,這——」思忖有頃,「弟子這就再向秦公舉薦,讓他務必留用蘇子。」

寒泉子苦笑一聲,輕輕搖頭:「修長,既為定數,又何必勉強呢?」

竹遠一下子怔在那兒。

「還有,你回去之後,可以告訴蘇子,讓他速離咸陽,否則,或招殺身之禍。」

竹遠目瞪口呆。

惠文公坐在書房裡,眼睛半睜半閉,內臣垂頭守在一邊。

有頃,惠文公蹦出一句:「這些日來,那個蘇秦在做什麼?」

「稟報君上,」內臣應道,「有時誦讀,有時在街頭轉悠。不過,旬日之前,蘇秦兩次出城。」

「哦?」惠文公急睜眼睛,「幹什麼去了?」

「據黑雕台稟報,此人或至田間地頭,或至村落農家,與村民談天說地,問些收成、納糧、服役諸事,並未出位。臣以為是瑣事,也就沒有驚動君上。」

「唉,」惠文公思忖有頃,點頭嘆道,「此人確系大才,寡人是該會他一面了。」又頓許久,「宣大良造覲見!」

「臣領旨!」

不消半個時辰,公孫衍叩見。

見過禮,君臣相對而坐,惠文公直入主題,笑道:「前番愛卿、上大夫力薦蘇秦,寡人原說會一會他,不想這陣兒忙於瑣事,竟將此事忘了。方才寡人打盹時,陡然想起這檔子事兒,怕再忘記,這才急召愛卿。」

公孫衍心裡咯噔一聲,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幾年下來,公孫衍既知秦公,亦服秦公。然而,龐涓、孫臏橫空而出,列國情勢一年一變,三年大變,一如亂花迷眼,看得世人如墮五里霧中。許多變化,即使才氣如他,也未完全看透。秦公既已起用他為大良造,卻又在列國大張旗鼓地全力求賢,說明對他有所不滿。公孫衍雖無能力完全看透時事,自知之明卻是有的。剛開始,公孫衍甚想不通,心中自然憋悶。然而,自會蘇秦之後,公孫衍大是折服,決意讓賢,欲與蘇子並肩合力,輔助秦公作成一番人生大業。誰想風雲突變,秦公不見蘇秦不說,這又指派樗里疾使魏謀取孫臏,真正讓他捉摸不透。

見公孫衍沒有應答,只在那兒發獃,惠文公笑道:「愛卿,你這是怎麼了?」

公孫衍回過神來,急拱手道:「微臣謹聽君上吩咐!」

惠文公似已猜出他在想些什麼,再笑一聲:「這些年來,士子街上人來人往,寡人都讓列國士子搞昏頭了。蘇子既有大才,寡人就想會一會他,偏巧樗里愛卿不在,只好煩請愛卿安排一下。」

「微臣領旨。」略頓一下,公孫衍似是想起什麼,「微臣這就去請蘇子進宮覲見。」

「不不不,」惠文公連連搖頭,「似蘇子這般大才,寡人自當躬身求教才是,哪能勞動蘇子貴體?」

公孫衍聽出秦公語帶風涼,心頭一寒:「君上之意是——」

惠文公呵呵笑道:「聽說士子街上鬧出個論政壇,甚有意趣,寡人早想見識一番,只無機緣。今有蘇子在,寡人就想兩事並作一事,請蘇子再開一壇,一則見識一下何為論政壇,二則洗耳恭聽蘇子高論,與蘇子並天下士子共議時政,愛卿意下如何?」

公孫衍沉思有頃,緩緩說道:「微臣以為不妥。」

「有何不妥?」

「士子街上魚龍混雜,君上公然拋頭露面,無異於以身涉險,萬一有所差池,微臣——」

「呵呵呵,」惠文公再笑幾聲,「愛卿過慮了!昔日文王訪賢,不惜躬身渭水河邊。寡人訪賢,不過在自家門口走動幾步,就有差池了?」

公孫衍遲疑有頃:「君上定要如此,微臣這就安排。只是,哪一日合宜,還請君上定奪。」

「聽說論政壇是在申時開壇,那就明日申時吧。」惠文公不容商議,斷然說道,「你可吩咐壇主,要他搞得熱鬧些。寡人在朝中悶得久了,也想聽聽野外聲音。」

「微臣遵旨!」

公孫衍告退後,一頭霧水地走出宮門,略一思索,向右拐至士子街,在街頭站有一時,本欲前往「英雄居」,直接通知竹遠,想想不妥,就又回到宮門前,跳進軺車打道回府,令府中御史持請帖邀壇主議事。

隨御史前來的不是竹遠,卻是賈舍人。

公孫衍迎出府門,遠遠看見,不及見禮,迎頭急問:「竹先生呢?」

賈舍人一怔,拱手道:「回大良造的話,竹先生回終南山去了。」

公孫衍大驚,愣怔一時,方才說道:「這可糟了!」

賈舍人望一眼御史,轉向公孫衍:「怎麼了?」

「明日申時,君上欲去論政壇與蘇子議政。」

「與蘇子議政?」賈舍人先是一怔,旋即喜道,「這是好事!蘇子已候數月,士子街上更是議論紛紛,眾士子見蘇子不用,論政壇不開,以為賢路閉塞,一些性急的已離咸陽,轉投他處去了。」

「竹先生不在,如何是好?」

「能否奏請君上,另改時日?」

公孫衍搖頭:「君上一旦定下,如何更改?」

賈舍人低頭略想一時,斷然說道:「竹先生臨走時,將壇中諸事交予草民代管,眼下事急,論政壇就由草民召集,大良造意下如何?」

公孫衍也沒有更好辦法,只得點頭道:「既有此說,明日議政之事,煩請賈先生暫代壇主。」

賈舍人拱手道:「大良造若無他事,草民告辭。」

公孫衍亦拱手道:「賈先生慢走。」

賈舍人回身,剛跳上車,公孫衍叫道:「慢!」

賈舍人復跳下車,眼望公孫衍:「大良造還有何事?」

公孫衍話中有話:「君上有旨,明日論政,要搞熱鬧一些!」

「大良造盡可放心。」賈舍人頷首笑道,「士子街上久未論政,眾士子早已急不可待了!」

賈舍人快馬加鞭,趕回士子街,急急來到運來客棧。

見是賈舍人,蘇秦拱手道:「哦,是賈兄呀,請!」

賈舍人並未進門,一臉喜氣地拱手賀道:「恭賀蘇兄,喜事來了!」

蘇秦怔道:「喜從何來?」

「明日申時,君上躬身士子街,親聽蘇兄論政!」

「君上躬身?」蘇秦似吃一驚,想了下,抬頭問道,「仍在論政壇?」

賈舍人鄭重點頭:「是大良造親口交代在下的。大良造還說,君上特別吩咐,明日申時論政,要搞熱鬧一些。君上這是多慮了。君上躬身士子街親聽士子論政,此事在論政壇是頭一遭,想不熱鬧都難!」

蘇秦思忖許久,伸手入囊,欲掏金子付開壇費。

賈舍人見了,攔住笑道:「此番論政,免收三金。」

蘇秦怔了:「論政壇不能因在下壞了規矩。」

「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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