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道破天機,蘇秦論時局一鳴驚人

自從得到終南山寒泉子的指點後,惠文公如同站在泰山頂上看天下,眼界大開,目光不再局限於家門口的魏、趙、韓三國,而是放得更遠,聚焦於遠在山東、緊鄰大海的齊國和隔著重山疊水的楚國。為此,惠文公幾乎投放了黑雕台的半數黑雕,將他們廣泛撒播於齊、楚的各個城邑,組成一個龐大的間諜網路,密切關注起這兩個國家的一舉一動。惠文公特別授意,黑雕的眼睛不能只盯宮室,也要觀察朝臣和人民,但有風吹草動,就有密折急呈過來。

坐鎮指揮這個巨大網路的是公子華。公子華在每日收到密報後,去粗存精,去偽存真,遇有緊要的,立即呈送惠文公,若不緊要,就打總兒陳述。

這日晨起,天剛放亮,公子華就大步匆匆地趕至宮中。因無早朝,內臣一見他來,就知道發生大事了,急引他入御書房。

不一會兒,惠文公洗漱已畢,亦趕過來。公子華從袖中摸出一道密折,雙手呈予惠文公。

惠文公打開,是陳軫的密折:「……越人糧草將絕,已成困獸。楚人圍而不殲,老貓戲鼠……」

「好一個老貓戲鼠!」惠文公猛拍几案,不無興奮道,「陳愛卿的文字,越寫越出彩了!」

「說實在話,」公子華呵呵一樂,「當初陳軫來投,君上用他,臣弟好一陣子都沒想通。現在看來,君上真是用對人了。」從袖中又摸出一道密折,「君上請看,這是上卿貼身侍衛特別寫給臣弟的密折,奏報說,上卿感念君恩,一心一意為君上謀劃,並無一絲兒外心。」

惠文公掃一眼那道密折,微微一笑:「你只講對一半,另一半是,他也是在為自己謀劃。」目光轉向陳軫的奏摺,「……眼下楚王重用張儀,昭陽也對張儀佩服有加,言聽計從,逐張儀之事,不宜速圖……嗯,」連連點頭,「張儀是個大才,可惜投錯地方了!」轉對公子華,「你可加派人手,盯住張儀,另外曉諭陳軫,將他逐走也就是了,不可傷他性命!」

「臣弟明白,君上這是留住青山呢!」

惠文公笑道:「明白就好,辦去吧!」轉對內臣,「召公孫衍、樗里疾、司馬錯、甘茂覲見!」

「老奴領旨!」

二人退出後,惠文公思忖有頃,趨至列國版圖前,久久凝視楚、越的地盤。

放眼望去,楚國竟像一張巨毯,牢牢地扣在版圖上。天下之大,盡在楚地。相形之下,韓、魏、趙、齊,無非是彈丸之地。即使燕、秦加起來,也不過是它的五分之一。寒泉子將楚視為天下三強之首,當真是獨具慧眼。楚地本已如此遼闊,若再滅越——

惠文公不敢再想下去,眉頭擰成兩個疙瘩,連內臣進來稟報幾位重臣叩見的聲音都沒有聽見。內臣候有一時,又稟一聲,惠文公這才回過神來:「宣!」

公孫衍、樗里疾、司馬錯、甘茂四人魚貫而入。

君臣禮畢,惠文公也將他們領到版圖前面,指圖緩緩說道:「諸位愛卿,你們都看到了,幾個月來,關外列國連走幾步棋子。先是越人陳兵琅琊,蓄勢伐齊,齊人嚴陣以待,再是楚人伐宋,魏人不去救宋,卻遠征項城;楚人棄宋回救,魏、楚對壘。就在齊人舉國備戰之時,越人竟又陡然掉頭,棄齊襲楚,反被楚困,當真是好棋連連啊!」

四位重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版圖。這些情勢四人早已熟知,只不知惠文公突然召見他們並重提此事有何深意,因而一面審圖,一面揣測上意。

「諸位愛卿,」惠文公從版圖上移過目光,掃向眾臣,「關外列國連出奇招,招招出人意料,讓天下目不暇接,瞠目結舌。寡人琢磨許久,越琢磨越覺得其中玄妙,只是妙在何處,寡人尚未完全明白。今兒請諸位過來,是想借一借你們的腦袋。大家隨便說,有什麼談什麼!」

諸臣面面相覷,誰也不願首先發話。

惠文公撲哧一笑:「怎麼,都成啞巴了!就跟平日一樣,暢所欲言嘛!」

仍是沉默。

「好哇,你們都不說,寡人只有點將了!」惠文公說著,將目光落在公孫衍身上,「公孫愛卿,你是怎麼想的?」

公孫衍抱拳道:「微臣以為,關外列國此番紛爭,源起於泗上之爭。」

「嗯,不錯,」惠文公點頭贊道,「你就說說泗上是如何爭的?」

「回稟君上,」公孫衍望向版圖,指著泗上一片小國,「泗上諸國位於齊、魏、楚、越、韓、趙幾個大國之間,國小地肥,人口眾多,阡陌交通十分便利,歷來就是魚米之鄉,山東諸國俱想據為己有。六年前,魏王出兵伐衛,非衛公不敬,實欲趁機滅衛。齊、韓、趙出兵救衛,名為義舉,實為各有貪念,誰也不願讓魏獨吞這口肥肉——」

不待公孫衍說完,司馬錯急急問道:「泗水遠在魯、宋,與衛國並無關聯,大良造為何言及衛國?」

「國尉有所不知,」公孫衍笑道,「在下說的是泗上,不是泗水。今說泗上,指的是這一片的十餘國,並非魯、宋、滕、薛等幾個小國!」

「呵呵呵,」司馬錯亦笑一聲,「是下官無知了!」

公孫衍接著道:「泗上諸國,國小力微,卻能保國至今,皆因大國互不相讓,結果是誰也無法獨吞。泗上諸國,宋國地盤最大,宋公偃偏又是個刺頭,看準了這點,因而誰也不靠,一心只過自己的日子。楚人打來有齊人,齊人打來有魏人,魏人打來有楚人,十幾年來竟也是有驚無險。至於傳聞宋公射天鞭日,都是大國為伐他而尋出的借口。宋公此番稱王,必是受魏王挾持,由宋人惠施居中撮合的。魏王因稱王之事惹出一身麻煩,此策無非是想攪亂天下,混淆視聽。」

惠文公連連點頭:「公孫愛卿,說下去!」

「楚人數年前伐宋,因齊人援助而功敗垂成。此番越人伐齊,齊自顧不暇,楚人以為是天賜良機,再度伐宋,不料魏人再次援救。楚定料到魏會出兵,因而有所準備,萬想不到的是越人竟又趁火打劫……」

看到公孫衍這樣一味敘述下去,沒有講在點子上,惠文公不禁眉頭微皺,打斷他道:「公孫愛卿,這些寡人都看到了。寡人想問的是,這幾步棋的背後有何玄機?如果說是妙棋,妙在何處?」

「妙在魏人救宋。」

「嗯,」惠文公點頭道,「魏人救宋,不去宋國,卻奔項城,當算一步妙棋。」掃一眼諸臣,「諸位愛卿,你們可知此棋是何人所下?」

司馬錯急道:「必是龐涓!」

「不不不,」惠文公連連搖頭,「從棋風上看,此棋絕非龐涓所下!」

公孫衍怔道:「君上何以知之?」

「若是龐涓,魏軍必赴宋國,先斷睢水,將楚人困在睢水以北,再與其決戰。」

「君上聖明!」公孫衍沉思有頃,不無嘆服,「不是龐涓,又會是誰呢?」

「是龐涓的師兄孫臏!」惠文公斷言,「此人入魏之後,先讓魏民大量返流,壞我大事,這又來個攻其必救,玩弄昭陽於股掌之上,使楚人疲於奔命,損兵折將又失地。今日看來,此人之才,不知要高出龐涓多少!」

眾臣紛紛點頭。

「不過,就這幾步妙棋來說,」惠文公望著諸臣,話鋒一轉,「魏人救宋雖然甚妙,卻不為最妙。諸位愛卿,你們可知最妙的又是何招?」

見眾臣面面相覷,惠文公一字一頓:「越人襲楚!」

眾人更是驚異。

「越人襲楚?」樗里疾打個驚愣,恍然悟道,「是的,越人襲楚,的確是妙棋。越人不知齊人,卻知楚人。楚人所短,正是越人所長。楚遍地水澤,卻無舟師,越人舟師天下無敵,正可在楚橫行。楚人西困於巴、蜀,西北困於秦,東北正與魏國大戰,後腹最空,越人溯江而上,直入其腹,真是恰逢其時,用其所長,當真是最妙的一招!」

「上大夫所言甚是!」司馬錯甚是嘆服,「越人至楚,如入無人之境,數月之內,就已攻至雲夢澤,直逼郢都。若不是屈武的西北大軍及時回救,當年吳禍必已重演了。」

惠文公不予理睬,直將目光轉向公孫衍:「公孫愛卿,你也這麼看?」

「回稟君上,」公孫衍沉思有頃,「越人襲楚是否妙棋,微臣眼下尚看不出。不過,微臣甚是奇怪,越人長驅直入,楚人未加設防不說,似是一觸即潰,未見任何抗拒。唯在越人強渡漢水時,楚人方才拚死相爭,雙方互演攻防,互見傷亡。除此之外,越、楚之間並無惡戰。依微臣觀之,楚人腹地再空,斷不至於似此般不堪一擊。」

惠文公連連點頭,表情興奮:「愛卿所言在理,說下去!」

「微臣以為,這種情勢唯有兩種可能,一是楚人猶記當年吳禍,從內中懼怕越人,因而望風而逃;二是楚人另有圖謀。」

「有何圖謀?」惠文公傾身問道。

公孫衍遲疑一下:「微臣尚未思考透徹。微臣以為,楚人極有可能在與越人斡旋,以和代戰,或在等待時機,與齊謀越,夾擊越人!」

眼看公孫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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