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破釜沉舟,蘇秦賣家產夜奔秦國

話分兩頭,與張儀分手之後,蘇秦邁開大步走向洛陽。沒走多久,蘇秦漸漸放慢腳步。出山之後的第一步尚未邁出,就被張儀忖出,倒是讓他頗費思量。

欲謀天下,須知天下。此前,自己的眼界只在洛陽,進鬼谷之後,眼界雖開,也多是間接性的,列國情勢或存於想像中,或存於書本中,或來自道聽途說,究竟如何,他真還是一無所知。張儀此去楚國,孫、龐已事魏國,有這幾人在,楚、魏已經基本知情。秦國是他的目標,燕國有姬雪在,也可暫時忽略不計。餘下的大國中,唯有齊、趙、韓三國,他毫無頭緒。

沉思良久,蘇秦決定暫不回家,踅身東去。經過一月跋涉,蘇秦來到臨淄,在稷下安居下來。天下顯學皆集稷下,這裡可謂人才濟濟,門派如林,眾多稷下先生各執一說,互相攻訐,著實讓蘇秦大開眼界。蘇秦在此既不愁吃喝,又有好房子可住,過得倒也逍遙,不知不覺中竟住數月,期間並無一絲兒張揚,莫說是鬼谷先生,即使龐涓、孫臏之事,他也絕口不提,只是冷眼旁觀列國情勢。先是楚國伐宋,後是魏伐項城,大敗楚人,迫使昭陽撤兵,再後是越人南下謀楚,楚、魏議和,昭陽南下御越。

列國的一連串熱鬧,看得稷下學者們瞠目結舌,唯有蘇秦真正明白。他在會意一笑後,於這年夏日,二十餘萬越人完全鑽入楚人布下的巨型口袋之際,背起行囊,前往趙國,在邯鄲又住數月,於秋葉再落時返回故里——洛陽。

渡過洛水時,樹葉多已黃落,時令已入初冬。與六年前離家時的狼狽完全不同,蘇秦此時心清氣爽,渡過洛水,卷褲子涉過伊水,躊躇滿志地踏上軒里村北頭那個他自幼攀上攀下不知多少次的土坡。

蘇秦身背包裹,屹立於坡頂,俯視眼前這個曾經生他養他的村落。在這裡,他可清楚地看到蘇家院中那棵已落光樹葉的椿樹。坡下是村裡的打穀場,場中央是幾堆垛起來的秸稈。幾隻狗正在打穀場上追逐,許是過於沉迷於嬉戲,它們竟然忘卻職守,對他這位不速之客視而不見。一群母雞正在秸稈垛下奮爪刨食,一隻羽毛閃亮的公雞昂首挺立,不無自豪地審視他的這群妻妾,時不時「咯咯咯」地叫出幾聲。

軒里村仍然是六年前的樣子,也與他在夜靜更深時無數次想像中的村子毫無二致。蘇秦似是一下子回到了現實中,搖搖頭,輕嘆一聲,緩步走下土坡。

土坡西側,離土坡約兩箭地開外的桑林里,幾個女人手拿剪刀,正在埋頭修剪桑枝。中間一個年歲大的是蘇厲妻子,左邊一個是六年前曾與蘇秦拜過堂的朱小喜兒,右邊一個不認識的女子,腹部微微突出,顯然有了身孕,看樣子是蘇代家的。

蘇厲妻偶然抬頭,看到已經走至坡底的蘇秦,揉揉眼睛,確認是他,不無興奮地沖著小喜兒叫道:「二妹子,快,你家夫君回來了!」

小喜兒心頭一顫,紅了臉道:「大嫂,你……又來打趣!」

「這一回是真的!」蘇厲妻手指漸去漸遠的蘇秦背影,「你看,就是那個人,正朝家裡走呢!」

朱小喜兒順著她的手勢望去,果然看到一人挎著包裹,正在一晃一晃地走過麥場,看樣子是朝村子裡走。雖說結婚六年,也拜過大堂,可朱小喜兒心中慌亂,頭上又被紅巾蒙著,因而未曾見過蘇秦一眼。此時見到這個背影,哪肯相信,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蘇代妻並未見過這位二叔,此時也催道:「二嫂,快呀,二哥總算回來了,你得快點回去才是!」

小喜兒只是站在那裡,獃獃地望著蘇秦的背影。好半天,她終於怯生生地轉頭望向蘇厲妻:「嫂子,那……是……是他嗎?」

蘇厲妻急道:「哎呀,好妹子呀,都啥時候了,你還在問這個?我跟他在一個屋檐下住有一年多,還能認不出?你得趕緊回去,不然的話,你家那口子說不定又要走了。如果再走幾年,看不急死你?」

小喜兒依舊未動,依舊兩眼痴痴地怔在桑林里,手中的剪刀掉落於地。不知是激動還是別樣情愫,兩行淚水順著她的面頰悄無聲息地流淌下來,滑落在秋風催落的一地桑葉上。

蘇家院落里,一個約五歲多的男孩正在柴扉前與兩個孩子玩耍。蘇秦走到跟前,繞過他們,正欲進門,男孩子忽地起身攔住他:「喂,你要做啥?這是我家!」

蘇秦蹲下,微微笑道:「你是誰?」

男孩子看他一眼:「我叫天順兒!」指著身邊一個約三歲大的男孩子和另外一個小女孩,「這是我弟,地順兒,這是季叔家的妞妞!」

蘇秦又是一笑:「你阿爹可是蘇厲?」

男孩子將兩隻大眼忽閃幾下,不可置信地望著蘇秦:「咦,你怎麼知道?」

蘇秦呵呵笑道:「我還知道你爺爺、你奶奶、你娘和你季叔呢!」

男孩子歪頭望著他:「你是誰?」

蘇秦正欲答話,蘇秦娘蘇姚氏正在灶房裡發麵,準備蒸饃,聽到聲音,急步走出,看到蘇秦,揉揉眼睛:「秦兒?」

「娘!」蘇秦起身急迎上去。

蘇姚氏驚喜交集,熱淚流出,拿袖子抹淚道:「秦兒,你……想死娘了!」

蘇秦鼻子一酸,在蘇姚氏跟前跪下:「娘,秦兒不孝,惹娘操心了!」

蘇姚氏陡然一怔,顧不上兩手麵粉,蹲下拉過蘇秦,驚奇地望著他道:「秦兒,你……你好像是不結巴了!」

蘇秦點頭:「嗯,孩兒不結巴了!」

蘇姚氏的淚水再度流出,跪在地上,衝天就是三拜,泣謝道:「蒼天在上,老身謝你了!秦兒不結巴了,嗚——」

天順兒急撲上來,扯住蘇姚氏道:「奶奶,你咋哭哩?」捏起小拳頭沖蘇秦怒道,「你敢欺負我奶奶?」

天順兒作勢欲撲上來廝打,被蘇姚氏一把扯住:「天順兒,不得撒野,他是你仲叔!」

天順兒止住步,上下打量蘇秦:「奶奶,是不是跛子仲嬸家的仲叔?」

蘇姚氏責道:「仲嬸就是仲嬸,不許你再叫跛子仲嬸!要是再叫,看奶奶掌嘴!」

天順兒嘻嘻一笑:「奶奶,天順兒知錯了。」

「知錯就好!」蘇姚氏指著村外,「天順兒,你快到田裡喊你爺爺,就說你仲叔回來了!」

天順兒「嗯」出一聲,撒腿跑向村外,一路跑出二里開外,老遠就沖正在田裡忙活的蘇虎大叫道:「爺爺——爺爺——」

蘇虎正與蘇厲、蘇代吆牛耕地,聽到喊聲,喝住牛,慈愛地望向小孫子,大聲叫道:「天順兒,跑慢點兒,別磕著!」

天順兒跑到蘇虎跟前,上氣不接下氣:「爺爺,家裡來人了,奶奶說是我仲叔,要我喊你回去!」

蘇代興奮道:「阿爹,是我二哥回來了!」

蘇虎眼中一亮,幾乎馬上又暗淡下去,沉思一會兒,抬頭問天順兒:「天順兒,說給爺爺,只你仲叔一個人嗎?」

天順兒點頭:「嗯!」

「他……沒有高車大馬?」

天順兒搖頭。

「也沒帶什麼物什?」

「帶了。」天順兒應道,「仲叔背個大包囊,有點泛黃,是箇舊的。」

蘇虎長長吁出一氣,微微點頭,對蘇厲、蘇代嘆道:「唉,這小子在外野這幾年,總算收心了,蒼天有眼哪!蘇代,你到集市上割塊肥肉兒,買個豬頭,叫你娘她們弄幾個好菜,家中有壇酒還沒開封,我們爺兒幾個這要好好喝幾盅!」

「好咧!」蘇代應過,將天順兒一把抱起,放到自己脖頸上,「走,季叔帶你逛集市去,讓你小子過回肉癮!」

小天順兒開心地連連拍手:「有肉吃嘍,噢,有肉吃嘍——」

望著小天順的快活樣兒,蘇虎樂不合口,轉對蘇厲道:「二小子回來了,你也回去吧,看看他瘦了沒,聽聽他說些啥話。告訴二小子,就說我把剩下的地犁完就回!」

蘇厲點點頭,彎腰收拾工具。

這日晚間,蘇家正堂里燈火輝煌。

正堂的正面牆上懸著那條寫有「天道酬勤」的大匾,匾下擺著一張長條几案,上供神農氏、蘇家列祖列宗的多個牌位。牌位前面放著一隻煮熟的豬頭、一隻肥鴨和一隻燒雞。堂正中處擺著兩隻並在一起的几案,周圍全是席位。蘇虎偕蘇厲、蘇秦、蘇代、天順兒、地順兒魚貫而入。蘇家的所有男人,蘇虎打頭,身後是蘇厲兄弟三人,再後是天順兒兄弟二人,無不跪在几案前面。

蘇虎行過三拜九叩大禮,致辭道:「神農先祖、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在上,不肖後人蘇虎偕蘇門子孫叩拜先人,懇求先人聆聽蘇虎祈禱。虎有不肖子蘇秦,不思農事,於六年前棄家出走,背井離鄉,浪跡天涯,嘗盡離鄉之苦。承蒙列祖列宗在天之靈的感化大功,不肖子蘇秦迷途知返,於今日晡時浪子回頭,返歸家中。蘇虎心底寬慰,特備犧牲,敬獻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禱畢,蘇虎將一碗米酒灑於几案前面的地上,又是數拜。蘇虎拜完,蘇厲、蘇秦、蘇代三人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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