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孫臏龐涓聯合作戰

是年臘月,楚威王聽信上柱國昭陽之言,以宋公偃不敬天地為由(六年前的伐宋因由是宋公偃逐兄篡位),召集景氏、屈氏、昭氏、斗氏、黃氏、項氏、蒍(wěi)氏、成氏等王親大族中諸元老、執珪及柱國大人廷議伐宋。令尹景舍等堅決反對,威王卻一意孤行,當廷頒詔,封昭陽為主將,點南陽郡守景合為副將,將兵十萬伐宋。

景合是景舍長子,自幼喜歡兵事,甚有勇力,多年來一直鎮守楚國重地方城,是楚軍中為數不多的驍將之一。此番回郢探望父尹,不想卻被點為副將,爵晉柱國。景合人生得意,出征之日,滿身披掛地前往令尹府拜別景舍。

景舍臉上卻無一絲喜氣。景合進來時,景舍坐於幾前,面無血色,兩隻老眼凄然凝視跪在面前的景合,全身絲紋不動,竟如死人一般。

景合怔道:「父尹,您……這是怎麼了?」

景舍仍舊死盯他看。

有頃,景舍終於活轉過來,顫抖著兩手從几案上端起一隻酒爵:「合兒,來,這一爵算是為父與你訣別的!」

「訣別?」景合似是未聽明白,「父尹,您是說——」

「合兒,」景舍緩緩說道,「為父預感,此番征宋凶多吉少。今日出征,你我父子,怕是……相見無日了!」言訖,老淚縱橫。

兒子出征,老父卻說出這般不祥之語,景合怔了,驚愣半晌,方才顫聲問道:「父尹何說此話?」

景舍諄諄叮囑:「興不義之師,無端伐宋,未戰已自理屈。若是不出為父所料,宋必向魏求援,魏亦必使龐涓救宋。就黃池、朝歌二戰觀之,龐涓用兵,你與昭陽斷非對手!」

「這……」景合辯道,「父尹別是高看龐涓了。黃池之戰,龐涓勝在僥倖,朝歌之戰,龐涓勝在突襲。依孩兒觀之,龐涓亦非三頭六臂之人,只要小心應對,想他——」

景舍心裡一沉,長嘆一聲:「唉,合兒,為父只能將話說至此處,信與不信,由你自己決斷。」略頓一下,搖頭又嘆一聲,「老了,為父老了!」

遠處響起昭陽點兵的鼓聲。

景合稍作猶豫,叩道:「孩兒謝父尹提醒!父尹在上,請受不孝子一拜!」

景合連拜三拜,緩緩端起酒爵,一飲而下,起身退出。

景合走出廳門,正要遠去,景舍的聲音又傳出來:「合兒!」

景合頓住步子,轉身進來,望著景舍。

「為父再說一句,」景舍緩緩叮嚀,「昭氏點你為副將,未必是好意,你須小心為上!」

「合兒知了!」景合點下頭,對景舍又拜三拜,轉身大步走出。

昭陽、景合從郢都點兵五萬悄悄北上,沿淮水東下,再經壽春、下蔡北上,與應命而來的壽春、下蔡、項城等地駐軍合兵十萬,直插睢水。

景合與長子景翠,正引左軍將士穿越邊境,逼向宋之符離塞,忽然接到昭陽傳令,要部隊就地屯紮,景合入中軍議事。

景合趕至中軍,見昭陽正在吩咐隨軍使臣,安排他們將楚王的討宋檄文分送中原列國。

景合暗暗佩服昭陽。討宋檄文拖至此時發出,稱得上是記陰招兒。這邊列國剛一接到檄文,那邊已是兵臨城下,說不準已經拿下彭城了。

待眾使臣走後,昭陽望著景合,開門見山道:「景將軍,本將召你來,是要將軍去做一件大事。」

景合心頭一怔,口中卻道:「末將但聽軍令!」

「今夜人定時分,你引軍三萬,沿城父(地名)西插,秘密屯於陘山要塞。此地離陘山五百餘里,晝伏夜行,三日後當至。」

聞聽此言,景合心中暗喜。只要不與昭陽在一起,父親的擔憂就可避免。再說,宛城、方城、陘山一帶,原本就是他的地盤,他去陘山,正是如龍歸淵。

想至此處,景合忙道:「末將得令!」

昭陽陡然問道:「將軍可知此行使命?」

景合沉思有頃,抬眼望著昭陽:「防備魏人襲我陘山、方城。」

昭陽連連搖頭,斂神正色:「不是防備,是進擊。本將早已盤算好了,此番伐宋,龐涓必將出兵援助。待龐涓兵出大梁,將軍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長驅直入,直搗大梁。龐涓聞訊,必緊急回撤。將軍一經探實,即可撤離大梁,沿睢水東進,在襄陵、承匡一線布陣候他。本將亦從彭城撤回,你我合擊龐涓於睢陽、襄陵一線,活擒龐涓!」

如此部署,的確是合擊龐涓的絕妙策劃。但對景合來說,無疑是場滅頂之災,因為他的數萬人馬幾乎全在魏境作戰,假定真的能夠堵住龐涓,那麼,前有龐涓,後有前來救援的大梁魏軍,前後夾擊,風險幾乎在他一人身上。想起景舍臨別之言,景合心中不免一顫,但於此時,他也不便說出什麼,只得沉臉應道:「末將遵命!只是……如此遠途奔襲,末將僅有三萬部卒……」

「景將軍放心,本將已經安排妥當。陘山守軍八千全部予你。這且不說,本將已密令城父、苦縣、長平、陳、上蔡、方城、葉城等地各調兩千精銳前去陘山。待你到時,另有三萬人馬候你調用。」

聽到昭陽交予自己兵馬六萬,景合心中略有所安,點頭應道:「末將謹聽將軍之命!」

「記住,」昭陽沉聲叮囑,「龐涓用兵奇詭,將軍此行務必小心,切勿暴露行蹤。無論何人,泄密者斬!」

「末將得令!」

一騎飛馳入逢澤之畔的魏軍轅門。衛士驗過令牌,揮手放行。

騎手在大帳前下馬,急急步入帳中,見龐涓獨坐案前,趨前幾步,跪地叩道:「報大將軍,陘山細作密報!」雙手呈上密報,轉身退出。

龐涓展開密報,細讀有頃,陡吃一驚,急步走到大沙盤前,兩道目光如炬般射向彭城、陘山。龐涓取出兩支箭頭,將一支寫著「昭陽」的插於睢水,箭頭指向宋國東部重鎮彭城,將另一支寫著「景合」的插於陘山,箭頭直指大梁。

龐涓盯住沙盤又是一番沉思,目光移向海邊,聚焦于越國陪都琅琊和齊國南長城一線。上面早有兩支箭牌,一支寫著「無疆」,插於琅琊,箭頭指向齊都臨淄,另一支寫著「田忌」,插於齊國南長城,箭頭指向琅琊。

龐涓的目光輪換投向上述幾處地方,眉頭一會兒收緊,一會兒舒展,然後再次收緊,正對沙盤並膝坐下,雙目閉合,漸入定境。

中軍參軍走入,張口欲報,猛然看到龐涓正在凝神苦思,硬生生地將吐到喉嚨口的「報」字吞回,悄悄溜出大帳,守在帳門之外。

約有半個時辰,龐涓睜開眼睛,緩緩起身,再次盯向沙盤,臉上浮出微笑,小心翼翼地將沙盤罩上,踱回几案前面。

守於帳外的參軍看到,不失時機地急走進來:「報,宮中來人,傳大將軍覲見!」

龐涓精神抖擻,略一點頭:「備車!」

魏宮御書房裡,魏惠王端坐幾前,惠施、太子申、朱威、孫臏、白虎侍坐。惠王將楚王的伐宋檄文與宋公偃的求救檄文一併遞予太子申,太子申緩緩展開,翻看一下,傳給惠施。惠施似已知道,看也沒看,轉手遞給朱威。朱威細細讀過,傳示孫臏、白虎。看到眾人均已傳看完畢,毗人過來,從白虎手中接過兩道檄文,雙手呈予惠王。

魏惠王將之並排擺在几上,對毗人道:「龐愛卿呢?」

毗人應道:「回稟陛下,臣已使人召請,想必已在路……」聽到外面台階上的腳步聲,知是宮人引龐涓來了,趕忙改口,「陛下,武安君到了!」

魏惠王急道:「快請!」

毗人大聲唱道:「陛下有旨,請武安君覲見!」

龐涓急步走入,跪下叩道:「微臣遲來,請陛下恕罪!」

「愛卿請起!」魏惠王朝他擺手。

龐涓謝過,起身走至自己的席位上坐下。

魏惠王指著面前的檄書:「龐愛卿,你也看看。」

毗人走過去,拿過檄文呈給龐涓。龐涓展開,略略一看,隨手還給毗人。

「諸位愛卿,」魏惠王掃視諸臣一眼,「你們也都看過了,楚王以宋偃不敬天地為名,使昭陽為將,興大兵伐宋。宋公與寡人素來相合,今向寡人求救,寡人若是坐視不管,不合於義。若是出兵救他,就要與楚人開戰。戰與不戰,事關重大,寡人不敢擅斷,特請諸位議決。」言訖,目光投向龐涓,充滿期待。

見陛下如此,又涉及戰事,諸臣的目光也都不約而同地投射過去。

「啟稟陛下,」龐涓輕輕咳嗽一聲,語氣平淡,「微臣剛得密報,昭陽共出大軍十萬,親領七萬直撲符離塞,欲吞彭城,另使景合引眾三萬潛至陘山,觀我動靜。」略頓一頓,聲音略略提高,「陘山離大梁不足三百里,車騎一日可到,即使步軍,急行軍也不過兩日。陘山原有守軍八千,景合又糾集宛城、方城、上蔡等城守軍,再得兵馬兩萬餘人,幾處相加,陘山一線,楚人當有兵馬六萬,戰車逾千乘。」

龐涓未言戰與不戰,只將局勢這麼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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