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龐涓下山,鬼谷三子各獲絕學

新年伊始,天地回暖,秦川大地迎來又一個春天。就在這乍暖還寒、萬木萌動時節,河西少梁發生一起規模頗大的鄉民暴亂。

發起者是那個曾到張邑向張儀叫過板的吳青吳少爺,原因極其簡單,河西失陷後,像張儀家一樣,吳青一家橫遭劫難,家財盡被抄沒不說,吳青的父親更被秦人處死,吳青及一家老少淪為僕役。更可惡的是,吳青年僅十一歲的妹妹被一個秦國官大夫看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將她強暴。吳青聽到她的聲聲慘叫,忍無可忍,血氣噴涌,將官大夫一家悉數殺死,召集舊日僕從,乘夜色逃出少梁,竄入西部叢林。此事在少梁引起轟動,許多與他有著共同命運或不堪秦法嚴酷的魏人聞訊,紛紛追隨,不出半月,吳青竟然聚起數千人馬,踞守山林險要,拚死對抗秦軍。河西郡府兩番派兵清剿,均被他們擊潰。

事件迅速報至河西郡兼職郡守司馬錯。這日大朝,司馬錯將事件始末詳細奏報惠文公,請旨清剿。惠文公的眉頭略略一皺,將他擱在一邊,轉臉望向別人:「諸位愛卿還有何奏?」

其他朝臣見狀,也就紛紛奏事。惠文公逐一處置完畢,宣布退朝。

看到惠文公率先退去,司馬錯一臉錯愕,愣怔半晌,一把扯住公孫衍道:「公孫大人,這陣兒您可得空?」

公孫衍笑道:「國尉有話,但說無妨。」

「請大人至下官府上一敘。」

公孫衍跟隨司馬錯來到國尉府上,分賓主坐下。司馬錯將河西危勢扼要講說一遍,不無急切地望著公孫衍:「大良造,如此緊要之事,君上竟然不管不問,在下——」打住話頭,眼神迷茫。

公孫衍在少梁鎮守多日,自然知曉吳青其人。河西之戰時,秦人圍攻少梁,吳青一家出人出錢,投入抗秦苦戰,公孫衍為此甚是感動。時過境遷,公孫衍今日貴為秦人大良造,吳家卻或死或走,慘遭欺凌,吳青更是落草為寇,著實讓人嘆喟。此時被問,公孫衍不便多說,只好替吳青辯解一句:「吳少爺養尊處優慣了,平素也愛爭強好勝,此番想必是被逼上絕境,不然不會走到這一步。」

司馬錯恨道:「這些魏國權貴,當初就該斬盡殺絕!」

公孫衍見他言語決絕,一時不好再說什麼,正欲託故離開,司馬錯求道:「大良造,此事急切,下官特請您來,是想求您拿個主意。這事兒半時也拖不得,此端一開,河西再無寧日了。」

公孫衍沉思有頃,緩緩說道:「司馬將軍,君上沒有當場下旨,說明君上未想清楚。此事牽涉的恐怕不是一個吳青,而是河西的整個治理方略,因而,在下以為,將軍還是等一等再說。」

司馬錯想了一下,覺得公孫衍所言在理,拱手道:「下官遵命!」

從國尉府里辭別,公孫衍回府時已近午時。大良造府即原來的商君府,公孫衍原本簡樸,加上商君府中應有盡有,因而在他入住之後,只是換了塊匾額,別的基本未動。

剛至府門,公孫衍就感到有些異樣,因為門口比平日多出兩個衛士。公孫衍看他們一眼,也無二話,邁步進府,看到院中釘子似的豎著兩排衛士。公孫衍已知怎麼回事,急急走進正堂,果見惠文公和上大夫樗里疾坐在裡面。

公孫衍趕前幾步,叩首於地:「微臣叩見君上。微臣不知君上駕臨,回來遲了,請君上恕罪。」

惠文公擺下手,笑道:「愛卿請起。寡人不告而至,若要論罪,當是寡人請罪才是。」

公孫衍行過大禮,起身走到幾前,正襟坐下。內臣早已反客為主,沏好茶水,端至公孫衍幾前,退至門外。

惠文公笑道:「時光過得真快,眨眼之間,愛卿來秦已是半年了。秦地民風粗獷,鮮知禮義,愛卿過得慣嗎?」

「謝君上關愛。前些時日,微臣前往各處郡縣巡訪,對秦地民風甚是驚嘆。」

「有何驚嘆?」

「微臣所到之處,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鄰人之間鮮有爭執,州府衙門也少訴訟,據說民間爭執,多在進公府之前就已化解,這在魏國簡直不可思議!」

惠文公又是一笑:「這都得益於先君的新法。秦人缺少教化,記不住禮義,只能記住法文。按照先君之法,他人之財,左手得之,斬左手,右手得之,斬右手。」

公孫衍應道:「這也正是微臣所擔憂的。」

「哦?」惠文公一怔,「愛卿有何擔憂?」

「法令過於嚴苛,初行時尚可,行久不變,勢必傷民。民若傷及皮毛,尚無大礙,若是傷及根本,則不可行遠。」

惠文公沉思良久,抬頭問道:「依愛卿之意,難道商君之法有不切實際之處?」

「正是。」公孫衍脫口應道,「譬如這一條,他人之財,左手得之,斬左手,右手得之,斬右手,就有模糊之處。他人之財若是得之於義,不妨得之。再說,即使得之不義,得多少斬手,得多少不斬手,理當有個區分。再譬如連坐法,一人犯罪,累及全家不說,還要禍殃九族,罪及諸鄰,這就有些過了。還有盜寇,也應分清層級,而後判其該受何刑。重農輕商,也似不妥。獎勵耕植固然重要,假若沒有商賈,貨物就無法流通,民間就不能互通有無,國家也收不到相應賦捐。」

惠文公眉頭微皺,沉思有頃,緩緩說道:「愛卿所言甚好,但在先君崩天之前,寡人曾對先君起誓保持新法。今先君屍骨未寒,寡人擅動新法,似不穩妥。」

公孫衍一怔,離席跪地,叩道:「微臣冒犯先君,罪在不赦!」

惠文公擺手道:「不知者不罪,愛卿請起!」

公孫衍再拜道:「微臣謝君上不罪之恩!」

惠文公看到公孫衍重回席位,微微笑道:「聽聞愛卿寫過《興魏十策》,後又將其燒了,可有此事?」

「都是過去的事了,不值一提。」

惠文公輕嘆一聲:「唉,如此好書,竟這樣毀了,寡人甚感惋惜!」

「君上不必惋惜,微臣書中所述,凈是魏國之事,不合秦國之情。」

「愛卿錯了,」惠文公笑道,「秦魏比鄰而居,寡人若不知魏,豈不成了瞎子?」

公孫衍也是一笑:「聽君上說話,真是一件快事!」

「寡人聞知前相白圭治國有方,愛卿隨從白圭多年,定然熟悉這些方術。先君新法雖說不可變更,愛卿倘有治國良策,只要是利國利民,寡人倒還可以做主。」

「若是此說,微臣倒有一個想法。」

「愛卿請講。」

「秦得河西和商於,新增方地千餘里。新法雖說獎勵耕織,然而,僅憑秦國原有屬民,勢必力不從心。微臣以為,君上可以詔告天下,凡是願意赴秦墾荒種地的,可免其十年賦役。三晉之民多有不堪重負者,一旦聞知,必攜家拖口,趕赴秦地墾荒——」

公孫衍未及說完,惠文公已是興奮地一拳砸於几案上,脫口贊道:「善哉此言!地是死的,民是活的。天下在民而不在地,有地無民,等於無地,有民無地,卻可以奪地。」

「君上聖明。」公孫衍接道,「這樣一來,秦國荒地得拓,三晉良田荒蕪,只此一進一出,勝負判矣。」

「是是是,」惠文公連連點頭,「愛卿這是釜底抽薪之術,甚妙!這樣吧,」轉向樗里疾,「樗里愛卿這就擬道詔書,寡人加璽,明發天下。愛卿可以這樣擬文,凡列國赴秦墾荒之民,寡人不問地位貴賤,一律以秦民看待,凡在秦地懇田二十畝者,免賦役十年,超出二十畝,每增加十畝,增免一年,超出一百畝,按斬敵三首記功一次,賜爵一級,超出兩百畝,按斬敵五首記功一次,賜爵兩級。嗯,還有,對於那些一無所有的貧民,只要申請,寡人藉以糧食、工具,三年之後待其豐收,照所借之數償還,寡人不取任何利息。」

樗里疾應道:「微臣領旨。」

公孫衍甚是驚愣。他不過提出一個設想,至於如何去做,真還沒有細想。惠文公竟在片刻之間做出決斷,且考慮得如此細微,似是早有預謀一般,著實讓他佩服。

公孫衍正自發怔,惠文公的聲音又傳過來:「這是大事,更是國策,就由兩位愛卿共同承辦。」

公孫衍、樗里疾拱手道:「微臣遵旨。」

惠文公話鋒一轉:「公孫愛卿,寡人今日到你府上,卻不是為這事來的。」

「可為河西之事?」公孫衍想了想,小聲問道。

「不完全是。」惠文公語氣中不無憂慮,「不過,河西之事的確嚴重。寡人粗略算過,單是魏國權貴就有數百家,哪一家都有十數口,若再算上僕從,只怕不下十萬眾。河西讓魏人治理六十年,民眾已習魏制,陡然讓他們改行秦法,的確是難。愛卿熟知河西,可有妙策?」

「微臣聽說先君變法是分兩步走的,第一步行過數年,再行第二步——」

惠文公眼睛一亮:「愛卿是說,河西改制也分兩步走?」

「微臣以為,對待河西之民,不可強制,可先懷柔,讓他們有條活路,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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