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秦孝公駕崩,商鞅以身殉國

鬼谷子的預測極是精確。

同日晚間,人定時分,在咸陽秦宮的怡情殿里,秦孝公坐在幾前,不知何故,忽然覺得精神怠倦,面色蠟黃,全身似無一絲氣力。

內臣悄聲道:「夜已深了,君上,您該歇息了!」

秦孝公閉上眼睛,又坐一時,睜眼嘆道:「唉,寡人想是老了,頭也脹疼,時不時還要犯渾,這一犯渾,整個人就頭暈目眩!」

「君上沒明沒夜地操勞國事,想是累了。要不,老奴傳太醫過來瞧瞧?」

秦孝公苦笑一下,擺手道:「累又不是病,召什麼太醫?」陡然想起什麼,「咦,這幾日駟兒哪兒去了?」

內臣稍作遲疑:「老奴不知!」

秦孝公知他沒說實話,追問一句:「你當真不知?」

內臣只好叩首於地:「老——老奴聽說,殿下在與幾個公子斗蛐蛐兒——」

「幾個公子?」秦孝公的眉毛漸漸擰起,「是哪幾個公子?」

「是公子華、公子厘、公子文他們!」

公子華是公叔虔的次子,公子厘、公子文等是另外幾個公室的子弟,秦孝公素知幾人,松出一氣,隨口問道:「哦,怎麼個鬥法?」

內臣也緩下神來:「老奴聽說,每個公子各選一隻蛐蛐,捉對兒廝鬥!」

「駟兒的蛐蛐叫何名字?」

「叫黑雕,聽說甚是厲害,已經咬死多個對手了!」

孝公沒有再說什麼,又怔會兒神,輕嘆一聲:「唉,駟兒一天到晚只跟一幫娃娃廝混,何時才知操心國事?」

內臣勸慰道:「君上不必著急,老奴以為,殿下是個天才,只要擔子擱到肩上,他必能挑得起來!」

秦孝公沉思有頃,轉頭問道:「那件事兒,你可辦妥了?」

「依君上吩咐,全辦妥了!」

「既然辦妥了,就傳駟兒來吧!」

內臣應一聲,起身退出。

太子宮裡,嬴駟正與公子華、公子厘等玩得起勁兒。

斗台上,嬴駟的小黑雕與公子厘的大黃熊激戰正酣,嬴駟跳腳叫道:「咬哇,小黑雕,飛起來咬哇,咬死這頭大笨熊,快咬哇!」

眾人正在熱鬧,太傅嬴虔陰沉著臉走進來。公子華見是父親,趕忙背過臉去。公子厘用手肘碰一下太子,悄聲道:「殿下,公叔來了。」

嬴駟扭身一看,朝嬴虔揖道:「駟兒見過公叔。」

嬴虔白公子華一眼,努嘴道:「你們幾個出去一下,我跟殿下說個事兒。」

公子華吐下舌頭,與公子厘幾個溜出宮門。

嬴虔掃一眼籠中的蛐蛐,緩緩說道:「殿下,您就這麼一天到晚斗蛐蛐兒?」

嬴駟嘻嘻笑道:「斗蛐蛐好玩兒呀。不瞞公叔,別的不說,單看這頭小黑雕,個頭雖小,咬起架來可不含糊,昨兒就又咬死一頭,嗬,那傢伙塊頭真大!駟兒這還打算建它一個黑雕台,像這樣的小黑雕,養它一群,到那時,不是吹的,駟兒保管打遍列國!」

「唉,」嬴虔長嘆一聲,輕輕搖頭,「殿下,您——您總該干點兒正事才是!」

「正事兒?」嬴駟兩手一甩,「國事有公父和公孫鞅在,家事有公叔您在,何事需用駟兒操心?」

嬴虔再嘆一聲:「若是殿下一直這麼想,大秦江山,只怕早晚會是那個外姓人的!」

嬴駟冷冷說道:「只要公父樂意,讓他拿去就是。」

嬴虔一愣,急道:「殿下,您——」

「公叔,您來找駟兒,沒有別的事吧?」

嬴虔聽出來他這是在下逐客令,只好嘆口氣道:「殿下,近日君上氣色不好,您該抽空問安才是。」

「哦?」嬴駟略略一怔,道,「知道了。」

話音剛落,一個宮人在門口唱道:「君上有旨,宣殿下怡情殿覲見!」

嬴駟又是一怔,望一眼嬴虔,見他也是惶惑,抬頭朝門外走去。

怡情殿里,仍在埋頭讀奏章的孝公見內臣進來,抬頭問道:「駟兒呢?」

「老奴使人傳去了,頃刻就到!」

孝公點點頭,目光再次回到奏章上。這道奏章是公孫鞅從其封地商郡發來的,孝公已經讀過不知多少次了,仍是沒有看夠,再次瀏覽一遍,不無讚歎地說:「商君此戰打得實在漂亮,僅以區區三萬之眾即擊潰楚軍五萬,斬敵兩萬有餘,將楚人完全趕出了商於谷地!」

內臣笑道:「非商君打得好,是君上謀劃高明!」

「哦,商君打勝仗,寡人何功之有?」

「君上將楚地六百里賞賜大良造,且封他為商君。大良造此戰是在為他自己打,能不漂亮嗎?」

「呵呵呵,」孝公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哦?」內臣大睜兩眼直望孝公。

「這塊封地是大良造自己討要的!」

內臣愈加吃驚:「大良造他——他自己討賞?」

「嗯,」孝公點頭道,「河西一戰,公孫愛卿勞苦功高,寡人慾將河西七百里盡賞於他,封他為少梁君,他執意不肯。寡人堅持封賞,公孫鞅無奈,方向寡人討要這塊谷地!」

內臣恍然悟道:「大良造是要自己打下一塊地盤!」

「是啊,」孝公半笑不笑道,「此人是個人精哪!但凡是他想要的,一定能夠得到。不過,經商君這一戰,寡人也就南顧無憂了!」

孝公緩緩站起身子,走向一幅烙在木板上的列國形勢圖。

內臣急叫:「掌燈!」

侍讀的兩名宮女各執一燈,走到圖前,候於兩旁。孝公湊近地圖,拿出硃筆,飽蘸墨水,沿商於六百里谷地圈起來,在圈中寫了個大大的「秦」字。

秦孝公寫完,滿意地點點頭,目光上移,漸漸落在河西,又用硃筆沿河水從北至南划出一道線,一直划到陰晉附近,也寫出一個大大的「秦」字。

秦孝公後退幾步,目不轉睛地望著這道紅線。

這是秦、魏眼下的疆界。

遠處傳來打更聲。秦孝公側耳細聽,內臣小聲稟道:「入二更了,君上!」

秦孝公點點頭,湊近地圖,目光凝聚在函谷通道上。

孝公的臉色越來越凝重,額頭滲出汗珠,握硃筆的右手微微顫抖。陡然,孝公的左腿打個趔趄,身子微微一晃。

內臣趕忙扶住,不無關切地說道:「君上?」

秦孝公用力穩住身子,從陰晉起筆,沿河水南岸的函谷通道划過去,一直划到函谷關、崤關等處,將硃筆重重地圈在函谷關、崤關上。

然而,孝公還沒有圈完,竟是兩眼一黑,兩腿一軟,龐大的軀體劇烈晃動幾下。內臣猝不及防,待反應過來,孝公已經重重摔倒於地。

內臣急將孝公扶起,大叫:「君上!君上——」

正與宮人趨至門口的嬴駟聽到喊聲不對,急衝進來:「公父——」

秦孝公已是牙關緊咬,嘴角流出污血,雙目緊閉,不省人事。在場的內臣、宮女全被嚇傻了,愣在那兒不知所措。

嬴駟飛身上前,一把抱過孝公:「公父!公父——」扭頭急對內臣,「快,傳太醫!」

內臣這才醒過神來,急奔出去。

楚城涅陽,戰鼓聲中,秦兵沖開城門,守城的楚兵四散奔逃。兩名秦兵衝上城樓,一把扯下「楚」字旗,換上「秦」字旗。

在眾軍士的簇擁下,公孫鞅、樗里疾等緩緩走進涅陽府。涅陽實際上已經超出商於谷地,再往東去,就是楚人的冶鐵重地南陽。到此時為止,在河西戰後僅一年時間,公孫鞅即趁楚國大舉伐宋、楚人無暇他顧之際,強佔了商於的六百里谷地。

公孫鞅在府中剛剛坐定,幾騎急馳而來,在府前翻身下馬,其中一人急急走進府中。公孫鞅一看,竟是上大夫景監屬下御史狄青。

狄青跌跌撞撞地趨至廳中,撲地叩道:「下官狄青叩見商君!」

公孫鞅見他神色惶急,不及回禮,出口問道:「狄青,何事這麼急切?」

狄青小聲稟道:「君上陡患中風,昏迷不醒。上大夫要下官速請商君回咸陽議事!」

公孫鞅聞言大驚,略一沉思,吩咐樗里疾道:「這兒交與你了。可修高城池,嚴加戒備,防範楚人捲土重來。同時詔告臣民,就說君上有旨,免除百姓十年賦役,任何吏員不得擾民,違令者秦法問罪!」

樗里疾拱手道:「下官遵命!」

公孫鞅喝叫備馬,僅帶數十騎護衛,與狄青等急朝咸陽馳去。

公孫鞅等晝夜兼程,連換數馬,於翌日午時趕至終南山裡。公孫鞅勒住馬頭,下馬草成一信遞與狄青:「你速往寒泉,將此信轉呈寒泉先生!」

狄青受命,勒轉馬頭,朝寒泉方向急馳而去。

公孫鞅又行一日,於次日午時趕至咸陽。剛進府門,就見上大夫景監已在廳中守候。

公孫鞅急道:「景兄,快隨我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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