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玉蟬兒連扯帶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四人弄進蘇秦、張儀搭下的草舍里,安頓他們躺下。玉蟬兒熬了薑湯、麵糊,童子喂他們喝了。
這場秋雨由大變小,淅淅瀝瀝連下三日方才休止。蘇秦等喝過薑湯和麵糊,童子又尋一些草藥熬與他們喝了。四人半醒半夢之中連過數日,在雨水停歇之後,就又鮮活起來。
第五日上,四子走出草舍,吃過飯食。龐涓拉上孫賓,向童子借過工具,也如蘇秦、張儀一樣進山伐木、割草。蘇秦、張儀趕來幫忙,四人合力,不消數日,在山窩子里搭起兩間新的草舍。
這日午後,新草舍落成。龐涓扯上蘇秦三人,走到數十步外的草地上,遠遠欣賞著,樂得合不攏嘴。
四人看有一時,龐涓轉向孫賓,樂呵呵道:「嗬,新蓋的就是不一樣,要模樣有模樣,要氣勢有氣勢!」
不待孫賓說話,張儀朝新房瞄幾眼,「嘿嘿」連笑兩聲,接過話茬兒:「嗯,兩間新房的確是有模有樣。要是東山牆不歪那麼一丁點兒,西房脊不高那麼一丁點兒,差不多就趕上兩間舊的了!」
龐涓哈哈笑道:「我說張仁兄,孰歪孰直,孰低孰高,可不是由你說了算的!」將頭轉向蘇秦,「蘇兄,你是行家,來句公道話!」
兩間新舍也是按照蘇秦的吩咐蓋起來的,叫他如何評判?蘇秦嘿嘿傻笑兩聲,靦腆地低下頭去。龐涓一眼瞥見童子遠遠走來,大聲叫道:「小師弟,走快點!」
童子依舊不急不慢地邁著步子。
龐涓耐了性子候到童子,指著遠處的兩幢草舍:「小師弟,你眼力真,好好瞧瞧這兩幢房子,哪一幢更標緻一些?」
童子各瞟一眼,緩緩搖頭:「若說標緻,差不離,不過,依童子之見,兩幢都得拆掉!」
四子皆是一怔,龐涓急問:「咦,小師弟,憑什麼要我們拆掉?」
童子呵呵笑道:「中看不中用唄!」
四子面面相覷。
張儀不服,跨前問道:「為何中看不中用?」
童子指著兩幢房子:「你們看,朝向不適,方位不對,門戶不當,坡頂過緩,四間房子,沒有一處合適,如何中用?」
張儀、龐涓、孫賓皆將目光望向蘇秦。
蘇秦一急,結巴起來:「這——村——村裡蓋——蓋新房,皆——皆是如此!」
童子笑道:「蘇公子,那是在你們村裡,不是在這山溝溝里。」
龐涓再看房子一眼,目光緩緩移向童子:「小師弟,照你這麼說,兩幢房子一無是處了?」
「有無是處,過個冬夏就知道了!」
蘇秦沉思一會兒,吟道:「請師弟詳解!」
龐涓接道:「對,小師弟得說說清楚。先說朝向,為何不適?」
童子指著門前的山坡:「此處西邊開闊,草舍應坐東朝西,你們的房子偏是坐北朝南,出門一堵山。常言道,門前是山,心想不寬。」
蘇秦辯道:「房門朝南開,這是建房的規矩!」
童子笑道:「那是山外規矩,在山裡沒用!」
龐涓一拍腦袋道:「對對對,小師弟,說得好!還有什麼?」
童子指著房基:「此地看起來平,卻是正對山溝,一旦下雨,雨水就會順溝而下,正好衝到此處,讓你們的房基一擋,流不出去,就會成汪。」
龐涓連聲說道:「對對對,前幾日下雨,門前這汪水昨日才幹!」
「那還是場小雨。要是一場大雨,嘻嘻——」
四人面面相覷。
童子見他們完全愣了,指著門窗:「再說這門戶。門高戶大,夏天涼快,冬天卻是難熬。」又指指房坡,「山裡下雨,要麼是急雨,要麼是淫雨,房坡這麼緩,雨水必會滲下。童子敢說,待到雨季,外面大下,房中小下,你們可在房中直接取水喝了。」
四人盡皆傻了,無不瞪大眼睛盯著這個僅十來歲的孩子。
龐涓咂舌道:「乖乖,一個小不點兒,咋能懂得這麼多!」掃一眼張儀,語調風涼地轉對孫賓,「孫兄,咱這房子山牆不直,房脊不平,還是拆掉重搭吧!」
張儀白他一眼:「要拆就拆,嘟噥什麼?」
童子又道:「依童子之見,你們大可不必拆了!」
張儀怔道:「這又為何?」
童子呵呵又是一笑:「反正你們在此住不了幾日,這樣子拆來搭去,豈不是自討苦吃?」
四人盡皆怔了。
龐涓緩過神來,直盯童子:「小師弟,此話從何說起?」
「還有,」童子掃過四人一眼,「諸位士子不要動不動就師弟長師弟短的。師兄師弟,這可不是隨便就能稱呼的!」
四人越發愣了。
「小師弟,」龐涓急道,「請你把話說得明白點!先生既已答應收留我們,有我們在此,自然就是師兄,身為師兄,難道不能稱你一聲小師弟嗎?」
童子轉向龐涓,嘿嘿笑出兩聲,反問他道:「先生這麼說過嗎?」見四人均不作聲,接著又道,「哦,對了,四位士子,童子差點忘了,先生有請!」扭頭朝草堂方向率先走去。
望著童子的背影,龐涓愣怔一陣,看一眼張儀,小聲問道:「哎,張仁兄,小師弟此話,聽出意思沒?」
張儀沉思有頃,哈哈笑道:「小孩子說話,難免驚驚咋咋,看把龐兄嚇的!」轉對蘇秦、孫賓,「諸位仁兄,還不快走,難道要先生親自來請不成?」
蘇秦點頭吟道:「嗯,賢弟所言甚是,不能讓先生久等!」
近幾日因為幹活,大家穿的都是粗布便服。孫賓禮細,說道:「若去先生那兒,我們得換過衣服才是!」
幾人點頭稱是,趕回房中,各自尋出衣冠穿了,出門朝草堂走去。走沒幾步,龐涓突然放緩腳步,小聲說道:「各位仁兄,在下有句話說!」
三人停住步子,一齊望向龐涓。
龐涓壓低聲音:「今日之事,在下實在放心不下。在下有個主意,可防萬一。待會兒見到先生,我們幾人二話不說,倒頭就拜。先生必會發愣,我們趁他發愣,齊喊師父,無論他應也好,不應也好,跟著就行拜師禮,給他來個先斬後奏!」
「行倒是行,」張儀應道,「這也未免太繁雜了。依在下之見,咱們進門先喊『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接著就行拜師禮,簡單明了!」
龐涓不耐煩了:「好好好,就依張兄所言!」
蘇秦想了想,吟道:「在下不曾拜過師,不知如何拜法?」
「這個容易,」張儀接道,「小禮是一拜三叩,中禮是再拜六叩,大禮是三拜九叩!」
「好!」龐涓旋即應道,「我們就來個三拜九叩,先將生米煮成熟飯,讓先生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三人想了想,各自點頭,抬腿走向草堂。
候在門外的童子見四人走來,進屋稟道:「蟬兒姐,四位士子到了!」
玉蟬兒走出來,揖道:「四位士子,先生有請!」
四人互望一眼,各自正了衣襟。按照事先商定,蘇秦打頭,張儀第二,孫賓、龐涓緊隨其後,隨玉蟬兒魚貫而入。
鬼谷子端坐堂中,童子不知何時已立於左側。玉蟬兒直走過去,站在鬼谷子右側。四子見了,自左至右橫成一排,一齊跪在地上,朗聲說道:「先生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四人說完,紛紛行起三拜九叩的大禮。四人四條心,拜得甚不齊整。孫賓禮節最細,每拜一次,都要起身鞠躬,然後再拜。其他三人均已拜畢,孫賓方才開始第三拜,而後是三叩。
鬼谷子起初一怔,繼而微微一笑,待孫賓拜完,緩緩說道:「你們可都拜完了?」
四人面面相覷一陣,一齊轉向蘇秦。
蘇秦緩緩吟道:「回稟先生,拜——拜完了!」
「既已拜完了,你們還有何事?」鬼谷子問道。
蘇秦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還視三人一眼,訥訥說道:「沒——沒有事了!」
「既然無事,你們可以下山了!」
四人皆是震驚。
張儀急道:「先生,是您召我們來的!」
「不錯,」鬼谷子點頭道,「是老朽召你們來的。老朽召你們來,就是告訴你們一句話:該下山了!」
龐涓自是不依,抬頭辯道:「先生,那日在雨地里時,我們分明聽到玉蟬兒姑娘說,先生您要我們起來。也就是說,先生您已允准收留我們,為何仍要趕我們下山?」
鬼谷子微微一笑,轉向玉蟬兒:「蟬兒,你是如何對他們說的?」
「回稟先生,」玉蟬兒輕啟朱唇,「蟬兒說的是,『先生讓你們起來!』」
「聽見了嗎?」鬼谷子轉對四人,「老朽只說讓你們起來,幾時答應收你們為徒了?你們四人沒日沒夜地跪在老朽門口,擋住老朽出路。老朽要你們起來,不過是想出去走走,要你們讓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