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破奸計,龐涓助白少爺浪子回頭

河西失陷,魏惠王失去七百里土地和八萬多武卒,精神一下子垮了,不再像戰前那樣兩日一小朝,十日一大朝,走路呼呼帶風,說話聲如洪鐘,而是一連十幾日不上朝,只將朝中一應事務,一股腦兒推給他感覺能夠靠得住的大臣,大司徒朱威。

然而,魏惠王在偃旗息鼓半月之後,陡然上朝,連發數道詔書,一是削去陳軫上卿、大宗伯職爵,依舊為上大夫;二是剝奪公子卬上將軍職銜,收回兵符,但以其奇襲秦人中軍、斬敵數萬有功為由,晉封安國君,食邑五千戶;三是晉陞陰晉守丞張猛為西河守將,替代龍賈,負責河水、函谷關、陰晉等對秦防務;四是解除龍賈副將職銜,准允他解甲歸田。至於奇襲秦人中軍的主謀人公孫衍,則隻字未提。

魏惠王的一連串動作使整個朝廷瞠目結舌,也使陳軫有驚無險。雖說上大夫之位離相國又遠一步,但依眼下處境,仍能保住此位已屬不易,陳軫也不是不知進退之人。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繞了一個大圈,到頭來竟然發現自己不過是在原地打轉,從終點又回到了起點。陳軫痛定思痛,決定一切從頭再來。思慮再三,陳軫決定將精力暫先放回元亨樓里。在這變亂之世,老於世道的陳軫深知金錢的魅力。元亨樓是他取之不竭的本錢,只要擁有這個本錢,後面的事無論再難,仍有可為之處。相國之位一日不定,他陳軫就會一日有望。

於他陳軫而言,此生此世,君位雖不可想,但這大國之相,斷非夢中所念,而是伸手可觸的。

這日下朝之後,陳軫枉自嗟嘆一番,回到府中換過衣服,與戚光一道,從後花園的一條密道里三轉兩拐踅入元亨樓,直入密室。

早有人候在那兒,見二人到來,沏上茶水。

戚光吩咐道:「傳林掌柜,讓他帶上本月賬冊,從速趕來!」

不一會兒,林掌柜急急慌慌地走上二樓,拜過陳軫,雙手呈上厚厚一摞賬冊。陳軫坐於幾前,品了一口香茗,伸手拿起賬冊,一行接一行地細看過去。戚光小心翼翼地候立一側,林掌柜仍舊跪在地上,叩首翹臀,大氣也不敢吭出一聲。

在一陣嘩啦聲中,陳軫從頭翻到尾,「啪」地將賬冊扔到几案上,抬頭白一眼戚光:「這些皆是一堆細賬,為何不見個實數?」

戚光拿起賬冊,順手甩與林掌柜,厲聲責道:「還不快給主公一個實數!」

林掌柜小聲稟道:「回稟主公,明日才足月,因而小人未及算出。」

戚光打眼一看,旁邊正好放著一隻算盤,走過去一把抓過,遞與林掌柜:「就在這兒算吧,動作麻利點,莫讓主公等得急了。」

林掌柜將賬冊從頭翻起,噼里啪啦響過一陣算盤,叩首道:「回稟主公,除去各項開銷,本月實賺三百五十七金。」

陳軫仰起頭來,深吸一氣,慢慢吁出。戚光朝林掌柜擺下手,林掌柜會意,翻身爬起,緩緩退出。

陳軫端起茶杯,輕啜一口,轉對戚光道:「白家那小子,還有多少家當?」

戚光輕聲應道:「回主公的話,主房、花園及十幾進院子全賣光了,還剩一個偏院,在白家大院外面,是老家宰留下來養老用的,眼下小兩口也搬過去了,三人擠在一堆兒,還算熱鬧。聽說那個小娘們兒挺了肚子,看起來也怪可憐的!」

「嗯,」陳軫再啜一口清茶,「那個偏院,能值多少?」

「少說也值三十金。」

「哦?」陳軫沉思有頃,「既值這麼多,就讓他一併押上吧。」

「小人遵命。」

「從本月紅利中抽百金來!」

戚光答應一聲,急走出去,一刻過後,抬著一口沉甸甸的箱子再度進來。

「備車!」

主僕二人一溜煙地馳至安國君府。聽聞陳軫來訪,安國君公子卬親自迎出,挽了陳軫之手,一路步入後堂。一入客廳,陳軫彎膝欲拜,公子卬趕忙扶起,一迭聲道:「上卿再來本公子府上,大可不必行此虛禮!」

陳軫苦笑一聲:「什麼上卿?下官是吹笙的掉井裡,一路響著下去了!」

「唉,」公子卬長嘆一聲,「都怪本公子一時大意,中了公孫鞅的奸計。若不是上卿運籌得當,起死回生,本公子的魂魄,此時不知在哪兒飄蕩著呢!」

聽到公子卬說出此話,陳軫心中略覺安慰,口中卻道:「是公子福星高照,下官何功之有?公子一路高升,貴為君侯,還望多多體恤下官才是!」

公子卬亦是一聲苦笑:「什麼君侯?虎符沒了,本公子眼下只是一根光桿,府還是老府,人還是舊人,無非是門楣上換塊匾額而已!」

陳軫嘆道:「公子切莫這麼說!人生在世,說穿了,為的還不是塊匾額!公子您以前要啥有啥,缺的就是這塊匾額。如今,連匾額也齊全了,公子可謂是心想事成,不像下官,想什麼,什麼不來!」

公子卬知道陳軫想說什麼,當即承諾道:「上卿放心,只要本公子尚有一口氣在,相位就是你的!要是有誰不識相,敢來硬搶,本公子要他連後悔葯也沒得吃!」

陳軫起身又要叩拜,公子卬再次攔住。陳軫擊掌,正在偏廳與公子卬府上家宰說話的戚光聽得真切,趕忙抬著箱子趨入,在廳中放下箱子,見過禮,緩緩退出。

公子卬掃了箱子一眼:「上卿,此是何意?」

「公子記得元亨樓嗎?公子尚有一點本金,此為公子份錢!」

「本公子的本金?」公子卬大怔,抓耳撓腮,竟是想不起來。

陳軫微微一笑:「是下官代付的,公子自是記不起來!」

公子卬一下子明白了陳軫之意,不免感動:「上卿,你——唉,你這是見本公子沒了軍餉,手頭緊巴,這才變著法兒周濟一些。」

「公子說的是哪兒話!」陳軫指著箱子,「些微碎幣,還望公子莫嫌寒磣才是。」

公子卬打開箱子,吃一驚道:「哦,這麼多?」

陳軫笑道:「托公子的福,元亨樓生意還算興隆。」

「嘖嘖嘖,」公子卬由衷贊道,「上卿不僅善於治國,看來也精於經營啊!」

「也就不瞞上將軍了,」陳軫輕嘆一聲,托出實情,「所賺之數多半是白家的。老白圭一生節儉,他的寶貝兒子卻是捨得花錢,聽說是連院落、花園全賣光了。」

「如此說來,白家的油水差不多了。」

「說是還有一個偏院,下官也交待過了。」

公子卬微微笑道:「上卿這是趕盡殺絕呀。」

「公子言重了。」陳軫陰陰一笑,「父債子還,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哈哈哈哈!」公子卬朗聲笑道,「好一個父債子還,上卿真有你的!」

二人笑有一陣,公子卬收起笑容,手指彎起,在几案上有節奏地輕扣幾下:「上卿既然如此念記本公子,本公子也不能白吃白拿。聽說有個名叫龐涓的案犯,與上卿有些關聯,可有此事?」

陳軫斂起笑容,點頭道:「嗯,公子知道此人下落?」

「昨日下午,酸棗郡的守丞來府說話,順道閑聊起來,說是他那兒不久前有人拒捕,在宿胥口傷了不少人。本公子問他何人如此頑劣,他說是一個名叫龐涓的在逃案犯。聽到這個名字,本公子猛然想起,此人原是上卿報官的,也就關照他細心訪查,務將他緝捕歸案。」

陳軫拱手謝道:「下官多謝公子關照。」

前一陣子由於事務太多,陳軫差不多已將龐涓忘了。聽公子卬這麼一說,陳軫心頭就如挽了個死結,當即告辭出來,路上就將此事對戚光備細說了。

回到府上,戚光急使人去召丁三。羅文死後,戚光即將護院一職交與丁三。丁三原是潑皮,領了一幫街頭混混四處尋事兒,沒個正當職業,飢一頓飽一頓不說,到哪兒也被人瞧不起。自從當上官家護院,丁三簡直就是長嘴烏鴉變老鷹,很當一回事兒,將他手下能拼善打的潑皮精挑細選出十來個充當家丁,沒日沒夜地守護在陳軫府上。

聽聞戚爺召他,丁三一路小跑,拐進戚光的院落,跪地叩道:「小人丁三叩見戚爺!」

「起來吧,那兒有座。」

丁三再拜:「謝戚爺!」

丁三起身,卻不落座,哈了腰釘在那兒。

戚光掃他一眼,緩緩說道:「龐涓那廝露頭了。」

聽到龐涓二字,丁三兩眼一陣放光:「戚爺,這廝在哪兒?」

「前些時是在宿胥口。」

「宿胥口?」丁三甚是驚異,「怪道這陣兒沒了音訊,原來這廝逃那兒去了!戚爺,小人這就趕去!上次被他走了,小人憋了滿肚子的悶氣,此番定要拿住他,消解此氣!」

戚光白他一眼:「就憑你這點本事,不定誰拿誰呢。」

丁三垂下頭去,不敢吱聲。

「前番讓你照看好龐師傅,他——人呢?」

「仍在地牢里關著,活得倒是好好的,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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