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遭陷害,墨家巨子指引孫賓入鬼谷

常言道,禍不單行。

隨巢子與弟子宋趼尚在雲夢山中時,隨巢子的預感就已應驗了。剛剛經歷戰火洗劫的衛國鄉野未及重建,一場更加可怕的災難已經悄無聲息地降臨到他們的頭上。

事發於平陽郊區一個名叫石碾子的村落。顧名思義,石碾子村人是做石碾的,村中一百多戶人家,幾乎每一家的男人都是石匠,都有採石、鍛碾這門絕活,一到農閑,他們就會拿上工具,奔波列國,為人鍛制石碾。

也是該有這場劫難。公子卬屠城之後,平陽基本上已是空城,城中凡能尋到的屍骸也都被墨家弟子組織遠近青壯拉到郊野葬了。

石碾子村一個參與運屍的石匠無意中看到一家大戶院中有隻古碾,感覺甚是別緻。石匠當時只顧運屍,顧不上此事兒。一月之後,該石匠得到空閑,想起此事,就於一日凌晨早早起床,拿了筆墨、木片等一應工具,打算好好研究一下上面的圖案,琢磨古人的鍛碾絕藝。

這位匠人剛一走進院中,就嗅到一股怪味。前一陣子忙於清運屍體,這種味兒他早已習慣,因而並未特別在意,徑直走到古碾跟前,站在那裡細細觀察。半個時辰後,匠人已將石碾子上面的圖案全都描在隨身帶來的木片上。就在準備離開時,他蹲下身子,打算觀察一下石碾子的底端,看看古代匠人是否也在那裡下過工夫。

就在此時,匠人突然驚叫一聲,跌坐於地。古碾下面赫然蜷曲著兩具腐屍,顯然是受驚的衛人躲在碾下,被魏武卒亂槍捅死的。由於時間太久,兩具屍體早已腐爛,怪味正是散發出來的屍毒。

許是驚嚇過度,石匠欲翻身爬起,兩腿卻是發軟,好不容易才挪後幾步,掙扎著起身,掉頭跑回家去。當天倒也無事,次日晨起,他陡然感覺身上發冷,急叫妻子熬來薑湯喝下,仍未見輕。妻子見他臉色泛青,青中泛紫,目現綠光,甚覺奇怪,問他怎麼回事,他只是搖頭。可能是怕嚇到妻子,對於碾下的兩具腐屍,他隻字未提。

這日夜間,匠人未能熬到天亮,竟是死了。

好端端的丈夫深夜暴斃,年輕的妻子悲傷欲絕,哭得死去活來,鄰居及匠人親屬全被驚動了,無不趕來奔喪。因見匠人全身鐵青,眾人皆不知他得的是何怪病,有說是叫小鬼抓了,有說是叫閻王抽了,里里外外沒有一個好說辭。家人也覺得死相難看,趕忙弄來壽衣將他穿上。剛巧鄰居一個老丈有副現成的桐木壽材,家人出錢買過,將他入殮了。

按照習俗,平民死後,入殮三日方能下葬。村人留他連過兩夜,於第三日向晚時分,一路上敲敲打打,將他抬往村南的祖墳安葬。

送葬途中,一長溜人披麻戴孝,號哭聲聲。

因桐木壽材不重,村中石匠又都是力氣人,因而只用了四人抬棺。四個抬棺者中,走在後面的是死者的兩個鄰居,也是一對叔侄。將要走到墳地時,侄兒小聲對叔父說:「六叔,前日入殮時,我見裡面的這人——」朝棺材努了一下,「臉色烏青,嚇死我了!」

這位六叔額上虛汗直出,明顯一副勉力支撐的樣子,但還是瞪他一眼:「不要胡說,小心被他聽見,抓了你的魂!」

說話間,六叔陡然打個趔趄,但又挺住了。侄兒做副鬼臉,正要嘲笑六叔膽小,突然呆了,怔怔盯住他道:「六叔,你臉上也——也泛青了!」

他的話音剛剛落地,六叔再也支持不住,兩腿一軟,歪向一邊。棺木陡然失去一角支撐,滑掉於地。

侄兒放下抬杠,哭叫道:「六叔!六叔——」

眾人聞聲,齊圍過來。

侄兒一把抱住六叔,走到路邊。六叔的臉色越來越青,一手緊抵喉嚨,一手指著棺材,費盡氣力說道:「是——是他——」

侄兒似乎突然間意識到什麼,兩眼發直,慘聲驚叫:「鬼呀,鬼呀,鬼抓人嘍!」瘋了般撒丫子就跑。

眾人皆吃一驚,正自面面相覷,披麻戴孝的人群中又有一人臉色烏青,歪倒於地。眾人一看,是死去石匠的年輕妻子。

眾人一下子傻了。又有人發一聲喊,大家各自慌神,四散逃去。

此後沒過幾日,附近村裡死者頻頻,路上、田邊,處處可見全身青紫的屍體。活人都學乖了,各自躲在家中,沒人去理死者。村頭一棵大樹下面,幾個被鬼抓的村民佝僂在那兒等死,另有一人半跪在地上,似在向上天祈禱。

疫情迅速蔓延,幾天之內,竟已波及楚丘。楚丘守丞栗平聞知詳情,知是瘟神來了,使人飛報相府。

這日是大朝,老相國孫機由於連拉幾日肚子,偏巧告假,在府中養病。收到急報,孫機匆匆閱過,臉色一下子變了,顧不上身體虛弱,急叫家宰駕上軺車,朝衛宮急馳。

軺車在衛宮門口戛然而止。孫機在家宰的攙扶下走下車子,手捧急報,跌跌撞撞地踏上大殿前面的台階。由於慌不擇路,加上身體疲弱,一隻腳板未能及時抬起,被台階上的青石結結實實地絆了一下。家宰眼疾手快,箭步衝上,一把扶住。

看到這種情況,家宰也就顧不上家臣不得上朝的禮數,扶起孫機,緩步走上宮前台階。

正殿里,眾臣正在向衛成公奏事,突然看到孫機進來,頓時一怔。孫機沖前幾步叩拜於地,手捧急報:「啟稟君上,楚丘栗將軍快馬急報,平陽、楚丘陡起瘟病,患者全身青紫,重則頃刻暴卒,輕則殘喘數日而斃。眼下死者逾百,百姓聞風色變,民心惴惴——」

聽到「瘟病」二字,滿朝文武皆驚,面面相覷。

內臣急走過來,從孫機手中接過急報,雙手呈與衛成公。衛成公顫著雙手接過,目光掃視一遍,神情竟如呆了一般。

孫機小聲奏道:「君上——」

衛成公醒過神來,長嘆一聲:「唉,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兵禍前腳剛走,瘟神後腳就到,難道是上天亡我衛室不成?」將頭轉向孫機,「老愛卿,可有除瘟之方?」

孫機搖頭道:「按史書所載,禹時洪水泛濫,雍州鬧瘟,歷時三月,屍橫遍野,死者逾十萬計;武王伐紂之時,殷地鬧瘟,死者不計其數,國都幾無禦敵之兵……君上,瘟禍不比兵禍。兵來尚有將擋,瘟禍……」

衛成公聲音發顫,目光轉向朝臣:「這——這可如何是好?」

太師眼中閃過一道冷光,眼珠子連轉幾轉,趨前一步:「臣弟有奏!」

衛成公忙將目光轉向太師,急切問道:「快,愛卿有何妙策?」

太師緩緩說道:「據臣弟所知,瘟病是天殺之禍,無方可治!」

衛成公一下子怔在那兒:「這——愛卿是說,寡人獲罪於天了?」

太師瞥一眼孫機,別有用心道:「君兄是否獲罪於天,臣弟不敢妄言。不過,眼下天降瘟神,卻是實情!」

衛成公沉思有頃,目光緩緩落在太廟令身上:「愛卿主司祭祠,可否代寡人問問,寡人因何使上天震怒,降災於衛?」

太廟令跨前一步:「回稟君上,恕微臣斗膽犯言,前番戾氣上沖,彗尾掃庚,當是上天示警。微臣已將上天所示奏報朝廷,朝廷卻置上天所示於不顧,不當戰而戰,招致平陽屠城、楚丘、帝丘被圍之禍。戰事完結,朝廷又未及時敬天事鬼,化散戾氣,終釀此災!」

太廟令振振有詞,不言君上,只言朝廷,矛頭顯然是指向相國孫機的。衛成公聽得明白,半晌無言,末了長嘆一聲:「唉,戰後理當敬天事鬼,寡人只顧忙碌,竟是誤了。瘟神適衛,罪在寡人哪!」又頓一下,抬頭望向太廟令,「愛卿可否代寡人祈請上天,請上天召回此神,化解災殃?」

太廟令奏道:「回稟君上,微臣並無此能。不過,據微臣所知,大巫祝可神遊上天,溝通鬼神,君上何不召他試試?」

衛成公眼中亮光一閃:「快,有請大巫祝!」念頭一轉,「慢!擺駕太廟,寡人親去懇請!」

衛國太廟位於宮城東南約三里處,從地勢上講,是帝丘城內製高點。太廟十分古老,始建於三百多年前,是衛成公東遷帝丘後蓋起的首批建築,無論是建築規模,還是奢華程度,均高於後它而建的宮城。但宮城幾經擴建,太廟自建成後一直沿用至今,因而早與宮城不可攀比。儘管如此,打眼望去,太廟仍舊不失其初建時的尊貴和典雅。

太廟自建成後,國家大小事項,從任免吏員到民事外交,凡不能立斷的,歷代衛公均要到太廟求大巫祝問卦。這也使太廟變了性質,名義上是衛室的祭祠場所,實際上卻是衛國的權力中心,是決策衛國大政的終端裁判所。正因如此,掌管太廟的太廟令,在朝中一直炙手可熱。而按照祖制,太廟歷來由太師管轄,決定太廟令、大巫祝人選的自然是當朝太師,因而,太師在朝中可謂是一言九鼎,上至卿相,下至大夫,無不對他敬畏有加。

然而,衛成公即位不久就起用孫機為相,太廟的作用陡然降低,因為國家大事,無論多麼棘手,孫機總有辦法應對,且大多應對得還算得體。時間久了,衛成公遇事只找孫機商議,只在年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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