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龐涓家破人亡,被逼遠走他鄉

魏惠侯在宮中試穿王服的事很快就讓司徒朱威知道了。朱威使人暗中打探,得知王服一事全繫上大夫陳軫、上將軍公子卬所為。聯想到宮中八哥之語和公孫鞅議和、尊王的所作所為,朱威不寒而慄。他思前想後,越想越覺得不踏實,當下趕往相府。

由於白圭不在,平日里門庭若市的相府顯得甚是冷清。朱威徑至後院,正在府中代理白圭處理雜務的公孫衍聽到腳步聲急,出門見是朱威,剛要揖禮,朱威擺手道:「公孫兄,你速去大梁一趟,務請白相國回來!」

公孫衍驚問:「出事了?」

朱威扼要講述一遍,公孫衍思慮有頃,神色漸漸嚴峻,長嘆一聲:「唉,君上真要稱王,魏國危矣!」

朱威原只認為不妥,尚未看出危機,聽公孫衍這麼一說,當下驚道:「公孫兄,此話從何說起?」

「秦人歸服是假,與我爭奪河西方是其心。周室雖衰,其名仍在。此番孟津之會,君上之所以一呼百應,號令天下,打的無非是尊周的旗號。秦不尊周,君上鼓動天下伐之,諸侯也都響應。結果伐逆之師未動,自己反而成為逆賊,必失天下人心。方今天下,人心向背決定成敗,君上此舉,無異於自毀長城!」

朱威似乎沒聽明白,喃喃重複道:「自毀長城?」

「是的。只要失去人心,秦國就會以伐逆之名向我挑戰,我也必失道寡助,成為天下公賊!」

朱威聽得一身冷汗,急急問道:「公孫兄,可有挽救之法?」

公孫衍搖頭道:「君上早有稱王之心,又有公子卬、陳軫左右呼應,此事只怕已成定局,難以挽回!」

朱威沉思有頃,堅定地說:「公孫兄,你去大梁一趟,務請白相國回來。我這裡抓緊聯絡百官。只要相國回來,百官有個挑頭的,或可促使君上改變初衷!」

公孫衍點了點頭:「只能如此了!」

「事不宜遲,請公孫兄馬上動身!」

公孫衍走到馬廄,牽出兩匹快馬,跨上一匹,另一匹放空,朝大梁方向疾馳。

安邑離大梁抄近路也有一千餘里,公孫衍日夜趕路,中途換過兩匹馬,人也實在撐不下去,只好在韓國境內休息兩個時辰,於第三日午後,抵達大梁。

大梁的官邸里空無一人。公孫衍幾經問詢,得知白相國與大梁郡守均在大溝工地,忙又策馬趕去。

此時,在大梁東的逢澤附近,大溝最後一段將要貫通。工地上人來人往,到處都是肩挑背扛的民工。

身上沾滿泥土的白圭和大梁守丞各拿鐵鍬,興緻勃勃地走向高處一個臨時搭建起來的棚子。棚中放著幾個沾滿灰土的几案,案上擺著施工模具和圖樣。

白圭精神抖擻,一點也看不出疲勞的樣子,一邊喝水,一邊翻看圖樣,頭也不抬地對候在一邊的大梁守丞道:「看樣子,再過一個月,大溝就能全線貫通了!」

大梁守丞應道:「下官查過了,下月既望①是吉日,可以放水!」

白圭的表情十分興奮:「好!屆時本相親來開閘!」

話音剛落,得得一陣馬蹄聲近,公孫衍在棚子前面翻身下馬,疾步走至白圭面前,叩伏於地:「公孫衍叩見主公!」

看到公孫衍,白圭越發高興起來:「是公孫衍呀,快起來,老朽方才還想著你呢。告訴你一件喜事,大溝下月既望就要開閘了!」

公孫衍起身,侍從遞過來一把汗巾,公孫衍接過,在臉上胡亂擦拭一把,又接過一碗涼水,咕咚幾聲一氣飲盡。

白圭站起身子,不無興奮地指著外面的工地:「你看,逢澤連年泛濫,遠近黎民苦不堪言哪。這下好了,大溝一通,逢澤之水就能變害為利,與十水二十八澤連成一脈。公孫衍呀,你可不能小瞧這條大溝,為商東可至齊,南可至越,為農旱可灌溉,雨可排澇,有百利而無一害,實為魏人致富之本哪!」

公孫衍卻是表情木然地望著白圭。白圭感覺有異,微微一怔,繼續說道:「公孫衍呀,老朽還想告訴你,治國要以農為本,以商為魂,兩者不可偏廢。重商而輕農,國不強;重農而輕商,民不富——」

公孫衍無心再聽下去,神情哀傷:「主公,出大事了!」

白圭心頭一沉:「是君上出兵了?」

「不是!」

白圭松下一口氣,不慌不忙地說:「那你慌個什麼?」

「是比出兵更加糟糕的事!」

白圭鎮定地端起一碗涼水,小啜一口:「只要不是興兵伐秦,魏國就無大事!說吧!」

「公孫鞅來朝,俯首稱臣不說,更是力勸君上南面稱王!」

白圭大驚:「什麼,他勸君上稱王?君上允准了?」

「陳軫為君上縫製三套王服,公子卬送予君上,君上逐一試穿,讚不絕口!」

白圭如呆了一般僵在那兒,手中的水碗啪的一聲掉落於地。

公孫衍驚道:「主公?」

白圭驚醒過來,大聲吩咐:「快,備車!」

大梁郡守聽得真切,趕忙傳令備車,白圭鑽進車中,公孫衍顧不上疲勞,揚鞭催馬,風一般朝安邑方向馳去。

時光已近初夏,午後的陽光開始火辣起來。魏惠侯走出用膳齋,在眾宮女的陪同下來到後花園,躺在涼亭下面的一張吊床上。

這是一張用竹片做成的極其精緻的吊床。時下蚊蟲不多,然而,為防意外,毗人仍舊吩咐宮人掛上帳幔。

魏惠侯甚是在意養生之道。按照他的習慣,一日之中,子、午兩覺是不可或缺的。對他來說,子覺當無問題,因為他習慣於人定①時分入睡,趕到子時,早已深入夢鄉。只這午覺有點麻煩,總有外界干擾,不是天氣冷暖無常,就是朝中瑣事纏身。

魏惠侯眯起雙眼,一動不動地躺在吊床上。一個宮女輕輕晃動吊床,一個寵妃手拿羽扇輕輕扇風。躺有好一會兒,魏惠侯仍然沒有睡著,只在床上輾轉反側。寵妃靈機一動,一邊扇風,一邊哼起催眠曲。這一招果然奏效,沒過多久,魏惠侯就起了鼾聲。

魏惠侯是個大胖子,打起鼾時,抑揚頓挫,富有樂感。伴在他身邊的人大都知道,只要鼾聲一起,君上就算入睡了。寵妃也似扇得累了,停下手中的扇子,只是宮女仍在一下接一下地搖著吊床。

正搖之間,魏惠侯突然面色紫漲,全身本能地打個激靈,嘴巴一張一合,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兩腿撲撲發抖,卻不見蹬踢出來。宮女嚇得花容失色,寵妃倒是經驗豐富,趕忙用力去推,高聲叫道:「君上!君上——」

經此一推一叫,魏惠侯陡然醒來,忽地坐起,渾身大汗淋漓。

寵妃關切地問道:「君上,您——您做噩夢了?」

魏惠侯似乎沒有聽見寵妃的聲音,坐在那兒又怔了一刻,這才回到現實中,大喊一聲:「來人!」

坐在不遠處打盹的毗人感到情況異常,早已站起來,聽見喊聲,急走過來:「君上?」

魏惠侯頭也不抬:「速召上大夫覲見!」

毗人應過,急急走下亭子。魏惠侯梳洗已畢,換上禮服,剛到書房坐下,上大夫陳軫已經趕到,進門叩道:「微臣陳軫叩見君上!」

魏惠侯擺了擺手:「愛卿請起!」

大中午緊急召見臣屬在魏惠侯來說非常罕見。陳軫心裡沒底,咧嘴一笑,小聲試探道:「君上,人說心有靈犀,微臣原是不信,今日倒是信了!」

魏惠侯並不說話,只拿眼睛望著他。陳軫心裡越發吃不準,只好再笑一聲,對上面的說法作了解釋:「微臣躺在床上,心裡正在想著君上,君上的口諭可就到了!你說奇不?」

魏惠侯仍然像是沒有聽他說話,只將眼睛盯住陳軫,看得他心裡著實發毛。

有頃,魏惠侯似是定過神來,眼珠子轉了幾轉,沖他說道:「陳愛卿,寡人急召你來,並無他事,只是方才忽做一夢,甚是離奇,乍然醒來,百思不得其解,欲請愛卿解之!」

陳軫當下松出一口長氣:「微臣願聞!」

魏惠侯微閉雙眼,似是再入夢中:「寡人正在涼亭打盹,恍惚之中,看到天空飛來一隻大鳥。大鳥將寡人一把抓起,一直飛到白雲上面。寡人極為驚懼,欲呼不能,欲動不得,整個是無能為力。突然,白雲變為七彩祥雲,七彩祥雲合成一道彩虹,大鳥飛向彩虹,落在拱頂。寡人極目四望,但見瑞氣飛升,彩雲朵朵,簡直就是人間勝境!接著仙樂響起,遠處飛來一群天仙般的美女。美女飛入七彩雲中,翩翩起舞。寡人正自觀賞,大鳥的爪子猛然一蹬,寡人嚇得站立不穩,從彩虹頂端直跌下來。」略頓一下,不無驚悸,「寡人像一片樹葉一樣朝下飄落,無意中朝下一看,天哪,黑洞洞一片,深不見底!寡人魂飛魄散,左右四顧,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大喊救命,卻喊不出聲,想逃,腿腳根本不聽使喚,正自著急,所幸被寵妃叫醒了。愛卿啊,寡人驚醒那陣兒,當真是冷汗一身吶!」

陳軫沉思有頃,眼珠兒一轉,陡然起身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