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章

愛德華先到布蘭登上校那裡道謝,隨後又高高興興地去找露西。到了巴特利特大樓,他實在太高興了,詹寧斯太太第二天來道喜時,露西對她說,她生平從未見過他如此興高采烈。

露西自己無疑也是喜氣洋洋、興高采烈。她同詹寧斯太太一起,由衷地期望他們大家能在米迦勒節之前舒舒適適地聚會在德拉福牧師公館。與此同時,聽到愛德華稱讚埃麗諾,她也不甘落後,一說起她對他們兩人的友情,總是感激不盡,激動不已,立刻承認她對他們恩重如山。她公開宣稱,無論現在還是將來,達什伍德小姐再怎麼對他們盡心儘力,她都不會感到驚訝,因為她為她真正器重的人辦事,總是竭盡全力。至於布蘭登上校,她不僅願意把他尊為聖人,而且真誠地渴望在一切世俗事務中,確實把他當作聖人對待;渴望他能把他向教區繳納的什一稅 提高到最大限度。她還暗暗下定決心,到了德拉福,她要儘可能充分利用他的僕人、馬車、奶牛和家禽。

自從約翰·達什伍德走訪伯克利街,已有一個多星期了。從那以後,大家除了口頭上詢問過一次以外,再也沒有理會他妻子的病情,因而埃麗諾覺得有必要去探望她一次。然而,履行這種義務不僅違背她自己的心愿,而且也得不到她同伴的鼓勵。瑪麗安自己斷然不肯去不說,還要拚命阻止姐姐去。詹寧斯太太雖然允許埃麗諾隨時可以使用她的馬車,但是她太厭惡約翰·達什伍德夫人了。即使很想看看她最近發現她弟弟的隱情之後是個什麼樣子,即使很想沖著她替愛德華打打抱不平,卻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再去見她。結果,埃麗諾只好單獨前往,去進行一次她最不心甘情願的走訪,而且還冒著同一個女人私下對峙的危險,對於這個女人,其他兩位女士都不像她那樣有充分的理由感到深惡痛絕。

馬車駛到屋前,僕人說達什伍德夫人不在家;但是沒等馬車駛開,她丈夫碰巧走了出來。他表示見到埃麗諾非常高興,告訴她他剛準備去伯克利街拜訪,還說范妮見到她定會十分高興,邀請她快進屋去。

他們走上樓,來到客廳。裡面沒有人。

「我想范妮在她自己房裡,」約翰說,「我就去叫她,我想她絕不會不願意見你——絕對不會。特別是現在,不會有什麼——不過,我們一向最喜歡你和瑪麗安。瑪麗安怎麼沒來?」

埃麗諾盡量給妹妹找了個借口。

「我想單獨見見你也好,」約翰回答說,「因為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說。布蘭登上校的這個牧師職位——這能是真的嗎?他真的贈給了愛德華?我是昨天偶然聽說的,正想去你那兒再打聽一下。」

「這是千真萬確的。布蘭登上校把德拉福的牧師職位送給了愛德華。」

「真的!哦,真叫人吃驚!他們既不沾親帶故,又沒有什麼交往!再加上牧師的薪俸又那麼高!給他多少錢?」

「一年大約二百鎊。」

「不錯嘛——至於給繼任牧師那個數額的俸祿——假定在已故牧師年老多病,牧師職位馬上就要出現空缺的時候就推舉,那他也許能得到一千四百鎊。但他為什麼不在老牧師去世前就把這樁事料理好呢?現在嘛,確實為時太晚了,再推銷就難辦了,可是布蘭登上校是個聰明人啊!我感到奇怪,在這麼平平常常的一件事情上,他竟然這麼沒有遠見!不過我相信,幾乎每個人的性情都是變化無常的。經過考慮,我覺得情況很可能是這樣的:愛德華只是暫時擔任這個職務,等上校把聖職賣給的那個人長大了,再正式交給他。是的,是的,就是這麼回事,請相信我好啦。」

可是,埃麗諾斷然對此加以反駁。她說她受布蘭登上校的委託,負責向愛德華轉告這項舉薦,因而應該是了解贈送條件的。她哥哥見她說得有根有據,只好折服。

「這事確實令人驚訝!」約翰聽了她的話後嚷道,「上校的用心何在呢?」

「用心很簡單——想幫助費拉斯先生。」

「好啦,好啦,不管布蘭登上校怎麼樣,愛德華還是個非常幸運的人!不過,你別向范妮提起這件事。雖然我已經向她透露過,她也能泰然處之,但她總是不喜歡聽人說來說去的。」

埃麗諾聽到這裡,好不容易才忍住沒說出這話:她認為范妮若是真的聽說她弟弟發了財,倒會泰然處之,因為這樣一來,她和她的孩子便不會受窮了。

「現在,」約翰接著說,聲音壓得很低,以便適宜於這樣一個重要話題,「費拉斯太太還不知道這件事,我想最好徹底瞞著她,能瞞多久就瞞多久。他們一結婚,恐怕她就全知道了。」

「可是為什麼要這麼小心謹慎呢?本來,誰也不認為費拉斯太太會對她兒子有足夠的錢維持生活感到滿意,因為那根本不可能。鑒於她最近的所作所為,為什麼還要期望她會有什麼感情呢?她已經和她兒子斷絕了關係,永遠拋棄了他,還迫使她可以左右的那些人也都拋棄了他。的確,她做出這種事情之後,你就不能設想她會為愛德華而感到悲傷或喜悅——她不可能對愛德華遇到的任何事情發生興趣。她並不是個精神脆弱的人,連孩子的安適都不顧了,還會感到做母親的不安!」

「啊!埃麗諾,」約翰說,「你這個道理講得很好,但那是建立在不懂人類天性的基礎上。等到愛德華舉辦他那不幸的婚事的時候,保險他母親會覺得像是從沒拋棄他似的。因此,可能促進那起可怕事件的每個情況,都得盡量瞞著她。費拉斯太太絕不會忘記愛德華是她的兒子。」

「你真使我吃驚。我倒是認為,到這時候,她一定忘得差不多一乾二淨了。」

「你完全冤枉了她。費拉斯太太是天下最慈愛的一位母親。」

埃麗諾默然不語。

「我們現在正在考慮,」達什伍德先生停了片刻,然後說,「讓羅伯特娶莫頓小姐。」埃麗諾聽到她哥哥那一本正經、果斷自負的口氣,不禁微微一笑,一面鎮靜地答道:

「我想,這位小姐在這件事上是沒有選擇權的。」

「選擇權!你這是什麼意思?」

「照你的說法推想,莫頓小姐不管嫁給愛德華還是嫁給羅伯特,反正都是一個樣,我就是這個意思。」

「當然,是沒有什麼區別,因為羅伯特實際上要被視為長子了。至於說到別的方面,他們都是很討人喜歡的年輕人——我也說不上一個就比另一個強。」

埃麗諾沒再說話,約翰也沉默了一會兒。他最後談出了這樣的看法:

「有一件事,親愛的妹妹,」他親切地握住她的手,悄聲低語地說道,「我可以告訴你,而且我也願意告訴你,因為我知道這一定會使你感到高興。我有充分的理由認為——的確,我是從最可靠的來源得到的消息,不然我就不會再重複了,因為否則的話,就什麼也不該說——不過我是從最可靠的來源得到的消息——我倒不是確確實實地聽見費拉斯太太親口說過——但是她女兒聽到了,我是從她那兒聽來的——總而言之,有那麼一門親事——你明白我的意思,不管它有什麼缺陷,卻會更合費拉斯太太的心意,也遠遠不會像這門親事那樣給她帶來這麼多的煩惱。我很高興地聽說費拉斯太太用這種觀點考慮問題——你知道,這對我們大家是一個十分可喜的情況。『兩害相權取其輕,』她說,『這本來是無法比較的,我現在絕不肯棄輕取重。』然而,那事是根本不可能的——想也不要想,提也不要提。至於說到感情,你知道——那絕不可能——已經全部付諸東流了。但是,我想還是告訴你,我知道這一定會使你感到非常高興。親愛的埃麗諾,你沒有任何理由感到懊悔。你無疑是極其走運的——通盤考慮一下,簡直同樣理想,也許更加理想。布蘭登上校最近和你在一起過嗎?」

埃麗諾聽到這些話,既沒有滿足她的虛榮心,也沒有激起她的自負感,反而搞得她神經緊張,頭腦發脹。因此,一見羅伯特·費拉斯先生進來,她感到非常高興,這樣她就不用回答她哥哥,也不用聽他再說三道四了。大家閑談了一會兒,約翰·達什伍德想起范妮還不知道他妹妹來了,便走出房去找她,留下埃麗諾可以進一步增進對羅伯特的了解。此人舉止輕浮,無憂無慮,沾沾自喜,想不到只是因為生活放蕩,便得到了他母親的過分寵愛和厚待,而他哥哥卻因為為人正直,招來了偏見,反被逐出了家門。這一切進一步堅定了她對他的頭腦和心地的反感。

他們在一起剛剛待了兩分鐘,羅伯特就談起了愛德華,因為他也聽說了那個牧師職位,很想打聽打聽。埃麗諾就像剛才給約翰介紹的那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又細說了一遍。羅伯特的反應雖然大不相同,但卻和約翰的反應一樣惹人注意。他肆無忌憚地縱聲大笑。一想到愛德華要當牧師,住在一幢小小的牧師公館裡,真叫他樂不可支。再加上異想天開地想到愛德華穿著白色法衣念祈禱文,發布約翰·史密斯和瑪麗·布朗即將結婚的公告,這更使他感到滑稽透頂。

埃麗諾一面沉默不語、肅然不動地等著他停止這種愚蠢的舉動,一面又情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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