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八章

詹寧斯太太一回家,就來到她倆的房間,敲敲門,還沒等聽到迴音,便推開門走了進去,臉上顯出真心關切的神情。

「你好嗎,親愛的?」她帶著極為同情的口吻對瑪麗安說,不料瑪麗安背過臉去,並不理她。

「她怎麼樣啦,達什伍德小姐?可憐的人兒!她臉色很不好。這也難怪。唉,這事兒一點也不假。威洛比馬上就要結婚了——沒出息的傢伙!真叫我不能容忍。泰勒太太半個鐘頭以前告訴我的,而她又是從格雷小姐的一個好朋友那兒聽說的,不然我肯定不會相信。我簡直快給氣昏了。唉,我說,我只能這樣說:如果真有其事,那他就可惡透頂地虧待了與我相識的一位小姐,我真心希望他老婆攪得他心神不寧。親愛的,你儘管放心,我要永遠這麼說。我不知道男人還有這麼胡作非為的。我若是再見到他,非狠狠訓他一頓不可,這許多天來倒輕鬆了他。不過,瑪麗安小姐,有一點是令人寬慰的:天下值得追求的年輕人不止他一個,就憑著你那張漂亮的臉蛋,愛慕你的人絕對少不了。好了,可憐的人兒!我不再打擾她啦,最好叫她馬上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然後這件事兒就算了結啦。你知道,帕里夫婦和桑德森夫婦幸好今晚要來,可以讓瑪麗安高興高興啦。」

她說罷便扭過身,踮著腳尖走出房去,好像她的年輕朋友一聽到響聲會更加痛苦似的。

出乎姐姐的意料之外,瑪麗安定要和大伙兒一道吃飯。埃麗諾勸她不要這樣做,但是她不肯,非要下樓去。她完全能受得了,大伙兒也好少圍著她忙來忙去。埃麗諾見她一時間能有意剋制自己,不由得高興起來。雖然她覺得她在飯桌上難以善始善終,她還是沒有做聲。趁瑪麗安還躺在床上的時候,就盡心地給她整整衣服,想等下面一叫,便扶著她走進餐廳。

到了餐廳,她雖然看上去萬分沮喪,但是比姐姐想像的吃得多,也鎮定得多。她假若開口說說話,或者對詹寧斯太太那些本意良好但不合時宜的殷勤款待稍許敏感一些的話,她不可能保持鎮定。誰知她嘴裡沒吐一個字,而且由於心不在焉,對眼前發生的事情全然不知。

詹寧斯太太的一片好心,雖然往往表現得令人煩惱,有時簡直荒謬可笑,但是埃麗諾還比較公道,屢次向她表示感謝,顯得禮貌十分周全,這是妹妹絕對做不到的。且說她們姐妹倆的這位好朋友發現瑪麗安愁眉苦臉的,覺得她責無旁貸地要幫助她減少痛苦。因此,她像長輩對待自己的掌上明珠一樣,在孩子回家度假的最後一天,一個勁地嬌慣溺愛她。她要把瑪麗安安排在爐前的最好位置,要用家裡的種種佳肴誘她吃飽吃好,要拿當天的所有新聞逗她喜笑顏開。埃麗諾若不是見妹妹神色不好,不敢嬉笑的話,她真要被詹寧斯太太逗樂了:她居然想用五花八門的蜜餞、橄欖以及暖烘烘的火爐,來醫治情場失意的創傷。不料,她翻來覆去地這麼搞,終於被瑪麗安察覺了意圖,於是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她急忙哀嘆了一聲,向姐姐做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跟著她走,然後便立起身來,匆匆走出房去。

「可憐的人兒!」瑪麗安一走出去,詹寧斯太太便大聲叫了起來,「看見她真叫我傷心啊,真沒想到,她連酒也沒喝完就走了!還有那櫻桃脯也沒吃完!天哪!好像什麼東西也不對她的胃口。我敢說,我假使知道她愛吃什麼東西,我一定打發人跑遍全城去找。唉,有人竟然如此虧待這麼漂亮的一個姑娘,真是不可思議!不過,在一方有的是錢、另一方錢很少的情況下(願上帝保佑!),人們也就不在乎這些東西啦!」

「這麼說來,那位小姐——我想你管她叫格雷小姐——非常有錢啦?」

「五萬鎊啊,親愛的。你見過她嗎?聽說是個風流時髦的小姐,但是並不漂亮。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她的姑媽比迪·亨肖,她嫁給了一個大財主。她一家人都跟著發了財。五萬鎊!據大家說,這筆錢來得很及時,因為據說威洛比破產了。這也難怪,誰叫他乘著馬車、帶著獵犬東奔西顛的!唉,說這些有什麼用,不過一個年輕小夥子,不管他是什麼人,既然向一位漂亮的姑娘求了愛,而且答應娶她,不能僅僅因為自己越來越窮,有一位闊小姐願意嫁給他,就突然變了卦。在這種情況下,他為什麼不賣掉馬,出租房子,辭退用人,馬上來個徹底的改過自新?我向你擔保,瑪麗安小姐本來會願意等到景況有所好轉的。不過沒有用,如今的年輕人什麼時候也不會放棄追求享樂的。」

「你知道格雷小姐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嗎?是不是說她挺溫順的?」

「我從沒聽說她有什麼不好。的確,我幾乎從沒聽見有人提起她,只是今天早晨聽泰勒夫人說,華克小姐有一天向她暗示,她認為埃利森夫婦很願意把格雷小姐嫁出去,因為她和埃利森夫人總是合不來。」

「埃利森夫婦是什麼人?」

「她的保護人呀,親愛的。不過她現在成年了,可以自己選擇了,她已經作出了一個奇妙的選擇!對啦,」詹寧斯太太頓了頓,然後說,「你可憐的妹妹回自己房間了,想必是一個人傷心去了。我們大家就想不出個辦法安慰安慰她?可憐的好孩子,叫她孤苦伶仃地一個人待著,這似乎太冷酷無情了。對了,過一會兒要來幾個客人,可能會引她高興一點。我們玩什麼呢?我知道她討厭惠斯特。不過,難道沒有一種打法她喜歡?」

「親愛的太太,你大可不必費這個心。瑪麗安今晚絕不會再離開她的房間。如果可能的話,我倒要勸她早點上床睡覺,她實在需要休息。」

「啊,我看那對她最好不過了。夜宵吃什麼讓她自己點,吃好就去睡覺。天哪!難怪她這一兩個星期總是神色不好,垂頭喪氣的,我想她這些日子一直在懸念著這件事兒。誰想今天接到一封信,事情全吹了!可憐的人兒!我若是早知道的話,絕不會拿她開玩笑。可你知道,這樣的事兒我怎麼猜得著呢?我還一心以為這只不過是一封普普通通的情書呢。而且你也知道,年輕人總喜歡別人開開他們的玩笑。天哪!約翰爵士和我的兩個女兒聽到這個消息,會有多麼擔憂啊!我若是有點頭腦的話,剛才在回家的路上該到康迪特街去一趟,給他們捎個信兒。不過我明天會見到他們的。」

「我相信,帕爾默夫人和約翰爵士用不著你提醒,也會留神別在我妹妹面前提起威洛比先生,或者拐彎抹角地提起這件事。他們都是善良人,知道在她面前露出知情的樣子會讓她多麼痛苦。還有一點你這位親愛的太太不難置信,別人在這件事上對我談得越少,我心裡就會越少難受些。」

「哦!天哪!我當然相信。你聽見別人談論這件事,一定非常難過。至於你妹妹嘛,我敢肯定,我絕對不會向她提起這件事兒。你都看見了,我整個晚飯期間隻字未提呀。約翰爵士和我兩個女兒也不會貿然提起,因為他們心眼都很細,很會體貼人——特別是我向他們一暗示的話,那更不成問題,當然我是一定要暗示的。就我來說,我想這種事情說得越少越好,遺忘得也越快。你知道,說來說去有什麼好處呢?」

「對這件事,談來談去只有害處——害處之大,也許超過許多同類事件,因為看在每個當事人的分上,有些情況是不適於當眾談論的。我必須替威洛比先生說這麼一句公道話——他與我妹妹沒有明確訂婚,因而無所謂解除婚約。」

「啊,天哪!你別裝模作樣地替他辯護啦。好一個沒有明確訂婚!誰不知道他帶著你妹妹把艾倫漢宅第都逛遍了,還把他們以後要住哪些房間都說定了!」

埃麗諾看在妹妹的面上,不好繼續糾纏這件事。況且,看在威洛比的面上,她認為也沒有必要再糾纏下去。因為她若是硬要爭個青紅皂白,瑪麗安固然要大受其害,威洛比也將無利可得。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詹寧斯太太畢竟是個熱性子人,突然又嚷嚷起來:

「好啦,親愛的,這裡倒真正用得上『惡風不盡惡,此失而彼得』那句俗語,因為布蘭登上校就要從中撈到好處了。他最終要得到她啦。是的,他會得到她的。你聽我說,到了夏至,他們不結婚才怪呢。天哪!上校聽到這消息會多麼開心啊!我希望他今晚就來。他與你妹妹絕對更匹配。一年兩千鎊,既無債務,又無拖累——只是確實有個小私生女。對啦,我把她給忘了。不過花不了幾個錢,就能打發她去當學徒,這樣一來有什麼要緊?我可以告訴你,德拉福是個好地方,完全像我說的那樣,是個老式的好地方,條件舒適,設施便利,四周圍著園牆,大花園裡種植著鄉下最優良的果樹。有個角落長著一棵好棒的桑樹!天哪!我和夏洛特就去過那兒一次,可把肚子撐壞了!此外還有一座鴿棚,幾口可愛的魚塘,和一條很美的河流。總之,只要人們想得到的,應有盡有。何況,又挨近教堂,離收稅路只有四分之一英里,什麼時候也不會覺得單調無聊,因為屋後有一塊老紫杉樹陰地,只要往裡面一坐,來往的車輛一覽無餘。哦!真是個好地方!就在村莊上不遠的地方住著個屠戶,距離牧師公館只有一箭之地。依我看,准比巴頓莊園強上一千倍。在巴頓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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