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

「如果這天能持續不下霜,」第二天早晨,大家湊到一起吃早飯時,詹寧斯太太說道,「約翰爵士到下周也不願離開巴頓。那些遊獵家哪怕失去一天的娛樂機會,也要難受得不得了。可憐的傢伙們!他們一難受我就可憐他們,他們似乎也太認真了。」

「確實是這樣,」瑪麗安帶著快活的語氣說道,一邊朝窗口走去,察看一下天氣,「我還沒想到這一點呢。遇到這樣的天氣,好多遊獵家都要待在鄉下不走的。」

幸虧想到這一點,她重新變得興高采烈起來。「這天氣對他們確實富有魅力。」她接著說道,一面帶著快活的神氣,在飯桌前坐好。「他們有多開心啊!不過,」她的憂慮又有些恢複,「這是不可能持久的。碰上這個時節,又一連下了好幾場雨,當然不會再接著下了。霜凍馬上就要開始,十有八九還很厲害,也許就在這一兩天。這種極端溫和的天氣怕是持續不下去了——唔,說不定今天夜裡就要上凍!」

瑪麗安在想什麼,埃麗諾了解得一清二楚,她不想讓詹寧斯太太看透妹妹的心事,於是說道:「無論如何,到下周末,我們肯定能把約翰爵士和米德爾頓夫人迎到城裡。」

「啊,親愛的,我敢擔保沒問題。瑪麗安總要別人聽她的。」

「瞧吧,」埃麗諾心裡猜想,「她要往庫姆寫信啦,趕在今天發走。」

但是,即使瑪麗安真的這樣做了,那也是秘密寫好,秘密發走的,埃麗諾無論怎麼留神觀察,還是沒有發現真情。無論事實真相如何,儘管埃麗諾對此遠非十分滿意,然而一見到瑪麗安興高采烈,她自己也不能太別彆扭扭的。瑪麗安確實興高采烈,她為溫和的天氣感到高興,更為霜凍即將來臨感到高興。

這天上午,主要用來給詹寧斯太太的熟人家裡送送名片,告訴他們太太已經回城。瑪麗安始終在觀察風向,注視著天空的種種變化,設想著就要變天。

「埃麗諾,你難道不覺得天氣比早晨冷嗎?我似乎覺得大不一樣。我甚至戴著皮手筒,都不能把手暖和過來。我想昨天並不是這樣。雲彩也在散開,太陽一會兒就要出來,下午準是個晴天。」

埃麗諾心裡時喜時悲,倒是瑪麗安能夠始終如一,她每天晚上見到通明的爐火,每天早晨看到天象,都認定是霜凍即將來臨的確鑿徵兆。

詹寧斯太太對兩位達什伍德小姐總是非常和善,使她們倆沒有理由感到不滿意。同樣,她們也沒有理由對太太的生活派頭和那幫朋友感到不滿。她安排家中大小事務總是極其寬懷大度,除了城裡的幾位老朋友,她從不去拜訪別的人,唯恐引起她的年輕夥伴心緒不安。而使米德爾頓夫人感到遺憾的是,她母親就是不肯捨棄那幾位老朋友。埃麗諾高興地發現,她在這方面的處境比原先想像的要好,於是她寧願不再去計較那些實在沒有意思的晚會。這些晚會不管在自己家裡開,還是在別人家裡開,充其量只是打打牌,對此她沒有多大興趣。

布蘭登上校是詹寧斯家的常客,幾乎每天都和她們待在一起。他來這裡,一是看看瑪麗安,二是與埃麗諾說說話。埃麗諾和他交談,往往比從其他日常事件中得到更大的滿足。但她同時也十分關切地注意到,上校對她妹妹依然一片深情。她擔心這種感情正在與日俱增。她傷心地發現,上校經常以情真意切的目光望著瑪麗安,他的情緒顯然比在巴頓時更加低沉。

她們進城後過了一周左右,方才確知威洛比也已來到城裡。那天上午她們乘車出遊回來,看到桌上有他的名片。

「天啊!」瑪麗安驚叫道,「我們出去的時候他來過這兒。」埃麗諾得知威洛比就在倫敦,不禁喜上心頭,便放心大膽地說道:「你放心好啦,他明日還會來的。」瑪麗安彷彿沒聽見她的話,等詹寧斯太太一進屋,便拿著那張珍貴的名片溜走了。

這件事一方面提高了埃麗諾的情緒,一方面使她妹妹的情緒變得像以前一樣激動不安,甚至比以前更加激動不安。自此刻起,她的心情壓根兒沒有平靜過,她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見到他,以至於什麼事情都不能幹。第二天早晨,大家出去的時候,她執意要留在家裡。

埃麗諾出來後,一門心思想著伯克利街可能出現的情況。她們回來後,她只朝妹妹瞥了一眼,便知道威洛比沒來第二趟。恰在這時,僕人送來一封短柬,擱在桌子上。

「給我的嗎?」瑪麗安嚷道,急忙搶上前去。

「不,小姐,是給太太的。」

可瑪麗安硬是不信,馬上拿起信來。

「確實是給詹寧斯太太的,真叫人惱火!」

「那你是在等信啦?」埃麗諾問道,她再也沉不住氣了。

「是的,有一點——但不完全是。」

略停了片刻,埃麗諾又說:「瑪麗安,你不信任我。」

「得了吧,埃麗諾,你還有臉責怪我——你對誰都不信任!」

「我!」埃麗諾有些窘迫地應道,「瑪麗安,我的確沒有什麼好說的。」

「我也沒有,」瑪麗安語氣強硬地回答道,「那麼,我們的情況是一樣啦。我們都沒有什麼好說的:你是因為啥也不肯說,我是因為啥也沒隱瞞。」

埃麗諾自己被指責為不坦率,而她又無法消除這種指責,心裡很煩惱。在這種情況下,她不知如何能促使瑪麗安坦率一些。

詹寧斯太太很快回來了,一接到信便大聲讀了起來。信是米德爾頓夫人寫來的,報告說他們已在頭天晚上來到康迪特街,請她母親和兩位表姐妹明天晚上去做客。約翰爵士因為有事在身,她自己又患了重感冒,不能來伯克利街拜訪。邀請被接受了,當踐約時刻臨近的時候,雖然出自對詹寧斯太太的通常禮貌,她們姐妹倆按說有必要陪她一同前往,不料埃麗諾很難說服妹妹跟著一起去,因為她連威洛比的影子都沒見到,當然不願冒著讓他再撲個空的危險,而去自尋開心。

到了夜裡,埃麗諾發現:人的性情不因環境改變而發生很大變化,因為約翰爵士剛來到城裡,就設法聚集了將近二十個年輕人,歡歡樂樂地開了個舞會。然而,米德爾頓夫人並不同意他這麼做。在鄉下,未經過預先安排而舉行舞會是完全可以的,但在倫敦,更重要、更難得的是要賺個風雅體面的好名聲。如今,為了讓幾位小姐遂心如意,便貿然行事,讓人知道米德爾頓夫人開了個小舞會,八九對舞伴,兩把小提琴,只能從餐具櫃里拿出點小吃。

帕爾默夫婦也來參加舞會。幾位女士自進城以來,一直沒有見到帕爾默先生,因為他總是盡量避免引起他岳母的注意,從不接近她。女士們進來時,他連點相識的表示都沒有。他略微望了她們一眼,從房間另一端朝詹寧斯太太點了下頭。瑪麗安進門後向室內環視了一下;看這一眼就足夠了,他不在場——她坐下來,既不想自尋歡樂,又不想取悅他人。相聚了大約一個鐘頭之後,帕爾默先生款步向兩位達什伍德小姐走去,說是真想不到會在城裡見到她們。其實,布蘭登上校最早是在他家聽說她們來到城裡的,而他自己一聽說她們要來,還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

「我還以為你們都在德文郡呢。」他說。

「真的嗎?」埃麗諾應道。

「你們什麼時候回去?」

「我也不曉得。」就這樣,他們的談話結束了。

瑪麗安有生以來從沒像當晚那樣不願跳舞,也從沒跳得那樣精疲力竭。一回到伯克利街,她就抱怨起來。

「是喲,」詹寧斯太太說,「這原因嘛,我們是一清二楚的。假使來了那個咱們不指名道姓的人,你就一點也不累了。說實在話,我們邀請他,他都不來見你一面,這未免不大像話。」

「邀請!」瑪麗安嚷道。

「我女兒米德爾頓夫人這樣告訴我的。今天早晨,約翰爵士似乎在街上碰見過他。」瑪麗安沒再說什麼,但看上去極為生氣。埃麗諾見此情景非常焦急,便想設法解除妹妹的痛苦。她決定次日上午給母親寫封信,希望通過喚起她對瑪麗安的健康的憂慮,對她進行拖延已久的詢問。次日早晨吃過早飯,她發覺瑪麗安又在給威洛比寫信(她認為她不會給別人寫信),便更加急切地要給母親寫信。

大約正午時分,詹寧斯太太有事獨自出去了,埃麗諾馬上動手寫信。此刻,瑪麗安煩得無心做事,急得無意談話,時而從一個窗口走到另一個窗口,時而坐在爐前垂頭沉思。埃麗諾向母親苦苦求告,講述了這裡發生的全部情況,說明她懷疑威洛比用情不專,懇請她務必盡到做母親的本分和情意,要求瑪麗安說明她同威洛比的真實關係。

她剛寫好信,傳來了敲門聲,一聽便知道有客人。隨即有人傳報,來客是布蘭登上校。瑪麗安早從窗口望見了他,因為什麼客人也不想見,便在他進來之前走出房去。上校看上去神情比以往還要凝重,看見只有埃麗諾一個人,雖然嘴裡說很高興,彷彿有什麼要緊事要告訴她似的,但卻一聲不響地坐了好一陣。埃麗諾確信他有話要說,而且分明與她妹妹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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