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找到嗎?」柳宗元問。
「是的。」點頭的是赤。
此刻,兩人在柳宗元的房間內。
柳宗元坐在椅子上,正聽取赤的報告。
劉禹錫也坐在柳宗元身旁。
「已經過去半個月……」正如柳宗元所說,事件過後已匆匆半月有餘。
春天已逝,長安開始吹起初夏之風。
半個月前——接到赤的報告,柳宗元本人親率一百名士兵,快馬加鞭趕至華清宮。
親眼目睹華清宮景況,柳宗元為之駭然。
繚亂盛開的牡丹花叢之中,出現無以數計的動物屍體。
還有人屍混跡其中。
兩具老人遺體。
以及子英的頭顱。
還有一尊破損的兵俑。
卻不見空海與橘逸勢的身影。
白居易不在現場,大猴及玉蓮也都不知去向。
究竟此地發生了什麼事?空海一行人,到底跑到哪裡去了?柳宗元一無所知。
等待柳宗元返回長安的,是順宗病情好轉的消息。
聽說皇上恢複意識了。
此後將近半個月的時間,青龍寺惠果阿閣梨都待在宮中照料皇帝。
宮外再無作法詛咒的訊息傳來。
只要祛除順宗四周和體內潛伏的詛咒即可。
除咒法事,如今都已結束。
現在,順宗需要的是,滋補膳食、休養生息,以及藥師的醫療。
可以說,青龍寺惠果阿閣梨已經圓滿完成任務。
惠果本身也因此事,用盡精神氣力。
此刻,惠果也該正在青龍寺休養吧。
說起疲憊,柳宗元感同身受。
他親自指揮眾人,清理華清宮的全部屍骸,挖洞掩埋在附近山中。
「不過,空海一行人為什麼要躲起來呢?」劉禹錫問。
「算了。」柳宗元站起身來。
慢慢地走近窗邊,從月窗向外眺望。
池塘就在眼前。
池畔的柳樹,深濃綠葉隨風搖曳。
「我大概知道原因……」柳宗元望著窗外,如此喃喃自語。
夜晚——柳宗元在房間內獨眠。
淺眠。
半睡半醒之間。
耳邊傳來庭院池塘蛙鳴聲。
不知是兩種,還是三種蛙?宛如池邊的夏蟬,持續輕聲嗚叫的蛙,還有,咕……咕……間歇低鳴的蛙。
然後——男有一種。
不知該如何形容。
是蛙鳴嗎?持續輕聲嗚叫的蛙聲。
似乎不在池塘里。
如果不在池裡,會是在哪裡呢?更近的地方。
家屋——不,就在房間內。
雖在房間內,卻不在角落。
而是在柳宗元卧榻附近,近在耳邊。
「宗元大人……」那蛙聲叫喚道。
「宗元大人……」不,不是蛙鳴。
是人的聲音。
人的聲音,正在呼喚柳宗元名字。
「柳宗元大人……」睜開眼睛。
兩道人影立在枕邊,背對窗外透人的月光。
「您醒了嗎?」那聲音問。
一時之間,柳宗元本要大聲呼叫,隨即作罷,因為兩人模樣並不可怕。
他們的聲音也很溫柔。
而且,聽起來很是耳熟。
柳宗元慢慢從卧榻半撐起身子,然後,望向兩人。
「是空海嗎?」柳宗元問。
「是的。」空海頷首點頭。
「那位是?」柳宗元如此問。
「在下丹龍。」人影回道。
「丹、丹龍嗎?」這名字,柳宗元想起來了。
柳宗元曾聽說,有關倭國晁衡信箋的事。
高力士的親筆信,自己也看過了。
丹龍的名字,同時出現在兩封信中。
「拿燈來……」丹翁移動身子,點亮壁邊的燈盤。
紅色的火光,讓房間籠罩在柔和的光澤之中。
「空、空海,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柳宗元問道:「這一陣子,你為何要躲起來?」
「躲起來的理由,柳宗元大人應該很清楚吧。」空海答道。
「嗯、嗯。」柳宗元點了點頭:「是清楚……」然而,雖說清楚,卻非通盤了解。
關於空海等人不知去向的理由,他猜得到。
卻未必深入了解。
「你是為了保護自己吧。」柳宗元說。
「是。」空海頷首。
空海躲起來的理由,正如柳宗元所說。
是為了保護自己。
空海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其中,包括會惹來危險的事情。
大唐王朝的秘密自是理所當然,但光憑此點,還不需要特別躲藏起來。
藏匿的最大理由,是他知道順宗皇帝身邊最重要的近臣,王叔文的所有秘密。
王叔文對信箋被盜一事,保持沉默,便表示他間接協助督魯治咒師——白龍對順宗下咒。
這次報告,第一時間是向柳宗元稟告。
雖然不知道他會作何打算,但如果水落石出,王叔文便會丟掉宰相官職。
問題在於,此事該不該報告王叔文?當然,立場上,非向王叔文報告不可。
向王叔文報告時,他會採取什麼態度?大概會束之高閣吧。
如果此事公諸於世,王叔文恐怕會被皇上賜死毒殺吧。
如果柳宗元沒參與此事,也會被左遷貶官。
王叔文若遭到懲罰,柳宗元也不可能安然無事。
正因王叔文是宰相,柳宗元才能保有現在地位。兩人休戚與共。
此長安——大唐的改革,將因此受挫。
那,這時該怎麼辦呢?王叔文大概會選擇殺掉相關人證吧。
空海等人再怎樣保證緊守口風,也難以取信王叔文。
相反地,如果空海等人想要保護自己,就得將此事公諸於世。
對空海等人來說,躲藏起來是第一要務。
「我有很多話要問你……」說話的人是柳宗元。
「不過,空海啊,我得先向你致謝。這回的事,感激不盡……」柳宗元凝視空海,問道:「你們主動現身,表示全都安排好了吧?」
「正是。」空海點點頭。
以橘逸勢為首,包括白樂天、玉蓮、大猴及楊玉環,均藏匿在安全地方。
如果他們、空海及丹翁發生了什麼事,王叔文與詛咒天子的白龍之間的關係,將會被張揚出去——也就是說,空海等人已做好這些準備了。
惟有麗香不與眾人一道行動,她獨自一人,手持一束白龍頭髮,就此自華清宮飄然離去。
「我們根本就不想把此事公諸於世。」空海解釋。
「想必也是如此。」柳宗元點頭。
他相信空海之言。
「沒幾個人知道這事。督魯治咒師也已不在人世了。只要我們閉嘴,此事絕不會泄露出去。」
「我明白。」柳宗元又點了點頭。
然則——王叔文肯不肯相信呢?「此外,剛才你說,督魯治咒師已不在人世?」
「是的。」
「你是說,他死了?」
「我想,您已見過華清宮的屍體,其中有一具便是督魯治咒師——」
「喔。」
「另一具則是……」
「是誰的?」
「相信您聽過他的名字,是黃鶴大師。」
「喔,那是——」
「正是。」
「空海,請你告訴我,那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今天晚上,我就是為此而來的。」空海點了點頭,開始述說起來。
對柳宗元毫無隱瞞的必要。
不久之前的某夜——關於華清宮所發生的種種,空海全盤說出。
故事很長。
柳宗元靜靜傾聽空海述說,直到故事結束。
「原來發生了這種事——」他深深嘆了口氣,同時輕輕點頭。
「因此,老實說,今晚我們有一事請託,才來造訪柳宗元大人。」
「什麼事?」
「能否為我們引見王叔文大人?」空海問。
「見王叔文大人?」
「是的。」
「此事得保密吧。」
「是"「為什麼要見他?」
「為了去除彼此的不安。」
「我明白了。」柳宗元當下做出決定。
「明天之內,我盡量想辦法。如果要聯絡,該通知哪裡?」
「那,就通知這兒——」說話的,是始終默不作聲的丹翁。
他從懷中掏出某物。
是一隻麻雀。
丹翁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