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逸勢一大早就趕至空海房裡。
「喂,空海——」逸勢的聲音宛如雀躍,「那是你的把戲嗎?」興奮過度的逸勢,臉色微微泛紅。
「逸勢,你在說什麼?」
「牡丹啊。你用手罩住的那朵牡丹,今天早上開花了。」
「喔。」
「別裝傻了!剛剛西明寺和尚都在起鬨。」
「奇怪——」空海一臉詫異的神情,「不可能這樣。」
「可能也好,不可能也好,我知道你平時都用手罩住那株牡丹,比起其他枝椏,它不是更早長出葉子、膨起花苞了——」
「唔。」
「難道你又打算說,是孔雀明王讓牡丹開花的?」
「我沒那樣說。」
「總之,你快來看。」經逸勢催促,空海走到庭院。
牡丹花前,果然聚集了一群人。
包括志明和談勝兩人。
空海跨步走去,志明首先察覺,向他打招呼。
「這牡丹真出色。」空海在志明身旁端詳,果然有朵盛開的白牡丹。
是朵出色的大輪白牡丹。
開花的枝椏不堪花朵重量,沉甸甸地彎垂下來,那花朵卻昂首盛開。
是朵嬌艷美麗的牡丹。
更奇特的是,這並非該開出白牡丹的枝椏。本該開出紅牡丹的枝椏,此刻竟盛開著白牡丹。
同枝椏的其他花苞,均是一色紅,便是明證。
「這消息,很快就會傳遍長安城了。」志明說。
「到時觀賞人潮大概會蜂擁而至。」談勝對空海說。
其他牡丹好不容易長完新芽,紅色新芽苞才剛綻放,正要伸展淺綠新葉,獨獨那株枝椏,葉片大大張開,而且開著花。
實在是——空海一臉傷腦筋的神情,勤懇婉謝眾人的讚歎,匆忙離開現場。
「怎麼了?空海——」隨後趕上的逸勢,隔著空海肩膀低聲問。
「剛才說過了,逸勢,那不是我的把戲。」確實,空海之前每天都用手掌攏罩那花苞,想讓牡丹提早盛開,但昨晚有人讓牡丹更早開了花。
「不是你的把戲,那會是誰?」
「大概是丹翁大師吧。」
「丹翁?為什麼?」
「這——」空海似乎在思考某事,默默走了幾步,再喃喃自語:「可能是約定的信號。」
「原來丹翁大師昨晚來過了。」逸勢恍然大悟地點頭。
此處是空海的房間。
空海正向逸勢訴說昨晚發生之事。
話雖如此,空海並沒詳細說出自己的體驗。就算那是丹翁法術中的光景,若向逸勢提起自己去了兜率天,那可沒完沒了。
空海只跟逸勢提到,丹翁暗中潛入自己的房間,告訴他有關晁衡信件的事。並說,可能是丹翁臨走前,讓枝頭牡丹開花的。
那株牡丹,是空海每天以手掌攏罩的枝椏。因為已受空海手掌的影響,丹翁才能於一夜之間讓其開花。
「可是,晁衡大人的信,丹翁大師真能弄到手嗎?」
「不知道,他應該多少有些線索吧。」
「空海啊,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意思?」
「難道我們要痴等丹翁大師拿到信嗎?」
「不,要做的事多得很。」
「什麼事?」
「比方說,一是到安先生那裡——」
「安先生?」逸勢問。
空海稱呼為安先生的人,就是安薩寶。他不是唐人,而是胡人——波斯人,簡單說,就是今日的伊朗人。
這時期,波斯國教襖教——拜火教已傳人長安,並且蓋起襖祠來。
安氏是拜火教祭司,空海拜他為師,學習天竺語——梵語、波斯語等胡語。
所謂「薩寶」,其實並非人名,而是一種官職。為方便管理滯唐的西域人,大唐朝廷才設置「薩寶」官職。
逸勢一度和安薩寶這人打過照面。
「為什麼?」
「之前你也一道去時,安先生不是說過了嗎?」
「他說了什麼?」
「卡拉潘(karapan)的事啊。」
「卡拉潘?」
「他說,在波斯邪宗淫祠做事的咒術師,叫作卡拉潘。而且,卡拉潘咒師也來到大唐了——」
「那又怎麼了?」
「開挖貴妃墓地時,不是有石棺出土嗎?」
「嗯,我記得。」仿如有一隻冰冷的手撫觸他的頸項般,逸勢聳了聳肩。
他似乎想起石棺開封時,棺蓋內側的血跡抓痕。
「那時不是從土裡挖出狗骷髏嗎?」
「嗯。」
「狗骷髏上寫了一些字。」
「喔,我想起來了。」
「那些字不是波斯文嗎?」
「的確——」污穢此地者,將受詛咒。毀壞此地者,災禍及身。以大地精靈之名,予彼等以恐怖。
狗骷髏上如此寫道。
此外,徐文強棉田出土的兵俑胸部,也寫了波斯文的咒語。
「還有,跟此事件似乎牽連頗深的『胡玉樓』麗香,不也是胡人嗎?」
「沒錯。安先生還提到,麗香似乎也進出來路不明的道士家——」逸勢點頭道:「原來如此。你想向安先生多探聽點消息?」
「是的。」
「你不是說,還有其他事可做。」
「嗯。」
「什麼事?」
「剛剛提到麗香出入的道士家,大猴已經查出在哪裡。我想去那兒探個究竟。
可是——」
「怎麼了?」
「等我先聽過安先生的說明也不遲。」
「那你打算先去找安先生?」
「是打算這麼做。所幸今天正好是到安先生那兒學胡語的日子。
我不能只顧妖物,把學胡語的事給疏忽了——」
「好,我也一道去。」逸勢語畢,窗外傳來呼喚聲。
「空海先生在吧——」是大猴的聲音。
「在。」空海將窗子開出一條縫隙,有雙親切的大眼睛,正朝裡面窺視。
果然是大猴。
「先生,大事不妙了!」
「怎麼了?」
「今天一大早我到呂家祥宅邸打探消息。」劉雲樵現正藏身呂家祥家裡。
「空海先生,劉雲樵死了。」大猴說。
「什麼——」空海罕見地高聲驚叫。
「這可不是謠傳。昨晚,不,今天一大早,劉雲樵屍體被發現了——」
「被發現了?」
「是。在呂家祥家的房間里——」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青龍寺的鳳鳴應該一直跟在他身邊。依他的法術,一般半吊子咒術或普通妖物,根本不敵的。"「空海先生,這不是鳳鳴先生的錯。即使是空海先生,對劉雲樵也是回天乏術。」
「怎麼說?」
「因為劉雲樵是自己結束自己的性命。是自殺。對於想死的人。
即使是佛陀,也愛莫能助。」大猴嘆了口氣說。
「自殺?」
「是的。」大猴拉動結實的下巴,點點頭。
事情是這樣的。
昨晚劉雲樵精神錯亂。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空海和鳳鳴同行,去見藏身呂家祥家的劉雲樵時,他也是這副瘋模樣。
「你來了?終於要來殺我了?」劉雲樵如此說,向前揪住空海、鳳鳴。
甚至手持利刃,欲殺害兩人。
鳳鳴馬上為劉雲樵驅邪,讓他恢複正常了一段時間,然而,空海等人一離開,劉雲樵當晚又犯了,變得怪怪的。
「你,是來殺我的貓的吧——」劉雲樵沖向鳳鳴。
鳳鳴押住劉雲樵,幫他祛除惡氣後,劉雲樵便恢複原狀。
據說,這種情況不停重複著。
而且,邪氣在劉雲樵體內停留的間隔,也愈來愈短。
換句話說,劉雲樵的身體已變成隨時可以召喚邪氣的體質。
不論鳳鳴如何驅除,轉瞬間,邪氣又積聚在劉雲樵體內。
不安。
憎惡。
怒氣。
這些感情啃蝕著他的心靈,令他能輕易感應邪惡之氣,並召喚邪氣。有時甚至連無害之氣,只要觸及劉雲樵的意念,也會轉化為邪惡之氣。
邪氣憑附在劉雲樵身上。
鳳鳴再度為他驅邪。
然而——鳳鳴也不能不睡覺。
本來,晚上他都和劉雲樵同房睡覺,但劉雲樵終於拒絕了。
正是昨晚。
「你想趁我睡覺時殺掉我的吧——」劉雲樵用惡狠狠的眼光,瞪視鳳鳴說道。
這段時期,即使鳳鳴施展法術,替劉雲樵解除邪氣,卻也無法完全恢複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