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綠島之夢

科培爾星球。已經是深夜一點鐘了,菲多拉俱樂部大廳里空空蕩蕩,然而侍應生卻不得不繼續留在那裡——因為雅座里還有兩名軍官沒有離開。

兩個人的年紀都還很輕,只不過三十上下,可軍服上所顯示的軍階卻讓人目瞪口呆。

站著規勸的那位軍人一頭棕發,身材挺拔,銀色的肩章上有四隻銀鷹標記——顯然,這位年輕的軍人已經是一名中將。三十多年齡的軍人,如果是按部就班的晉陞,一般來說最多也只是個少校而已,所以在看慣了各種軍銜軍人的俱樂部侍應生來說,這個人才有些不可思議。

然而更讓人吃驚的是那個吧台上正仰頭急速喝著紅酒的軍人:他的肩章上,居然是一對振翅的金鷹!那是……軍事帝國的絕對主宰、五百多億人民的獨裁者——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

「比夏,已經快一點了,回去吧。司機和衛隊都在門外等了很久了。」

「讓、讓他們再等吧。」

「比夏,今天你喝的酒已經超過你自己規定的上限了——明天你還要面對一整個國家的事務!你應該回去休息了。」

「住口,凱南!讓他媽的國家見鬼去,我要在這裡呆著——誰敢命令我嗎?」

長時間的靜默,靜得只聽到紅酒汩汩流入咽喉中的聲音。侍應生怔怔地看著這一幕,不敢相信那個高高在上的獨裁者居然深夜出現在了這個酒吧里。忽然間,彷彿是喝得太急,紅酒嗆住了元帥的喉嚨,帝國主宰者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

「凱茜!凱茜!」侍應生連忙招呼同伴,「快拿毛巾來!」

然而,等了片刻,那個在後台的女伴卻沒有答應。侍應生喃喃抱怨了一句,不敢怠慢,立刻自己返身入內擰了一把熱毛巾,必恭必敬地遞過來。

「比夏?你還好吧?」凱南接過了侍應生手裡的熱毛巾,給醉醺醺的人擦臉。然而,斐迪亞斯忽然推開了他的手,目光奇異地閃爍著,直直盯著吧台暗角里的某一處,忽然喃喃:「哦!她在那兒……凱南,快看!她在那兒呢!」

「誰?」凱南下意識地問。

「黛,黛在那兒!」斐迪亞斯被酒精濡濕的聲音有些奇異的震動,抬起手來,喃喃,「你看,她笑了……哦,她要走!她要走了!」

凱南中將大驚,閃電般地回頭,卻看見燈光黯淡的吧台通往酒窖的門裡果然有一個侍應生離去的背影——由於光線的關係,那個身影有些模糊,然而那一頭紅色的秀髮依然在昏暗裡閃著光!

「站住!」凱南中將脫口喝止,準備追上去,卻被斐迪亞斯制止了:「哦,不、不要這麼大聲對她說話!會嚇到她的——讓她走……隨便她怎樣吧……」帶著醉意,斐迪亞斯有些奇異地笑了起來:「剛才,她站在那裡對我說話呢,凱南……你聽見了么?」

「什麼?」凱南死死地看著那個隱沒在黑暗裡的身影,下意識地回答著比夏的話。

「她在說:『到這邊來,到這邊來!』——反覆地、反覆地說……」斐迪亞斯的聲音低了下去,有更濃厚的醉意,「雖然沒有出聲,但是我看懂了口型……啊,凱南,黛她是在召喚我呢……」

「比夏,你肯定看錯人了!」凱南中將心裡有些不安起來,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一閃即逝的模糊背影令他感覺到了某種危險的氣息。他決定明天一早就讓亞里克斯少將率諜報部人員來好好查一查今天的事。

但是……黛絲·德·摩爾已經在茫茫太空里化成粉末了,絕對不可能再活著。難道元帥所說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覺嗎?事情……也許並不是那麼簡單呢。

「走。」又過了幾個鐘點的時間,經過長時間的靜默和小憩,趴在吧台上的斐迪亞斯忽然撐起了身子,神色似乎已經有些清醒了。然而,他居然決口不提剛才的事情,只是有些搖晃地站起身,向門外走去。凱南只好滿腹疑問地跟隨著。

門開了,凜冽的寒風迎面而來,一直在門外等候待命的人員圍了上來,阿爾培立刻上來替元帥披上了厚厚的軍用披風,用來阻擋科培爾夜間的寒氣。

在踉蹌地走下台階時,斐迪亞斯元帥翻起手腕看了一下夜光錶,喃喃:「啊……原來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三小時了呀?」被寒風一吹,元帥聲音里僅剩的一絲醉意也不見了,他回頭對司機道:「不用回府邸了,直接把車開到倫勃郎寧宮。」

「元帥,您又要在辦公室坐到天亮嗎?」侍衛官阿爾培明知無用,仍然盡心地勸阻著,「為了這個帝國,請您千萬要保重身體啊!」

「為了帝國?」斐迪亞斯忽然冷笑,什麼也不說地坐進了太空梭。

「早上好,元帥。」打著哈欠在第二會議廳坐下不到一會兒,就聽見有人在門口問候了一聲——熟悉的聲音,明麗而自矜。斐迪亞斯元帥在聽到那個聲音時,不易覺察地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回過頭,就看見了進入會議室的內閣大臣、帝國經濟計畫署的首席執行官:艾麗西婭·馮·斐迪亞斯夫人。

他的妻子仍舊是一身少將的軍裝,神清氣爽地向他問好,和平日一模一樣。

「哦……艾麗西婭,坐。早啊。」斐迪亞斯元帥忽然有些不自在起來——實在是有點奇怪。作為帝國地位最高的一對夫妻,卻是這樣見上每天的第一面!

他不由掩飾地叫了一杯加冰塊的咖啡,獨自喝了起來。然而,他的妻子絲毫沒有過問他昨晚的徹夜不歸,只是自顧自地打開手中的文件,開始準備在會議上的發言。

「真是一對奇怪的夫妻哪……」看著這種的局面,元帥的貼身侍衛官阿爾培不由苦笑著在心裡嘀咕了一聲。

也許因為妻子這種「事不關己」的態度,讓帝國元帥不自在的情緒加速平定了,他向隨後魚貫進入會議廳的政務人員點頭示意,目光冷淡而從容。等時間一到,便吩咐阿爾培撤下了桌上喝了一半的咖啡,按慣例送上一杯低度的紅酒,開始聽取會議上每一個人的彙報。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於是,在上下級的彙報與指示中,新的帝國經濟計畫大綱的雛形擬定了。最後,由元帥親自指示,指定經濟計畫署的署長艾麗西婭·馮·斐迪亞斯夫人具體執行。艾麗西婭隨即起立,以標準的軍禮回應了元帥的命令,美麗的藍眼睛裡閃著對於具有挑戰性工作的熱情,神態幹練從容。

「好,會議結束,解散。」隨著元帥的語聲,所有的與會人員一起起立,致軍禮,然後按次序退場。

「艾麗西婭,你還有什麼補充嗎?」在女署長收拾著東西準備離開時,一邊的元帥忽然出聲問,手裡轉著那杯紅酒,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的妻子,「或者……你更想回到『家裡』再告訴我?」

「報告元帥,所有要說的我都在會上說過了。」沖著長官微微鞠了一躬,美麗的內閣部長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會議廳,「我沒有別的什麼要說。」

「哎,阿爾培,」看著妻子的背影,斐迪亞斯的嘴角向上挑了一下,笑的有些奇怪,「你看,我還真是個沒有吸引力的丈夫呢……」一句話說完,他迅速抓起酒杯一口氣仰頭喝了下去,然後站了起來。

「日程上第二項內容是什麼?」斐迪亞斯一邊重新戴上軍帽,一邊問身邊的侍衛官。

「會議結束後的9:00到11:00,元帥將要去視察首都正在建設中的軍事技術研究所。」阿爾培機械性地讀著日程表,「然後的11:00到12:00,在為摩爾老將軍舉行的六十歲生日慶典上,要做一個發言……然後,12:00到1:00,元帥夫婦和中立星球上的商會會長達明·庫里克要在冬宮裡一起共進午餐,商討今年的物資進口問題。」

「上午的行程報告完畢。」讀完以後,侍衛官忍不住看了元帥一眼。

「啊,阿爾培,不要用這種可憐我的眼光看我!」看見少年的眼神,斐迪亞斯元帥不由微微一笑,帶好手套走了出去,「說不定,十幾年後你也會象我一樣呢!」

「元、元帥!」可憐的侍衛官被這句大膽的玩笑嚇住了,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元帥朗聲大笑,調侃著這個軍校畢業不到一年的少年戰士:「哦,在我十九歲那年,要是聽到這種話,我也會被嚇一跳哪!可是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有可能。」

斐迪亞斯習慣性地用一向軍人式的步伐急速地走在倫勃郎寧宮的外廊中。忽然,他在一幅畫前面陡然止住了腳步,緊跟在後的侍衛官差點撞了上去。

阿爾培驚訝地發現,讓元帥忽然挺下腳步的,居然是一副狄士雷利的肖像!

「卡爾啊?真是好久沒留意了呢……」帝國元帥佇立在這幅名為《墮日傳說》的名畫前,忽然輕輕嘆了口氣——有極其複雜的千百種神色閃過元帥碧色的眼睛,而一邊的少年軍校畢業生只能勉強地分辯出、其中明顯地帶著自豪、倔強和落寞。

這個才十九歲的少年自然也不知道,在十五年之前,也正是在倫勃郎寧宮的這幅畫像前,還是個軍校學生的比夏·馮·斐迪亞斯立下了要超過畫中軍人的誓言。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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