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命運

太空梭按照星際飛行圖譜,準確的一一避開漂浮物,穿過隕石帶和小行星帶後,猛地一震,關閉了引擎,依靠慣性穿入大氣層,停靠入拉梅爾的軍事港口卡茲港。

從太空梭上步下棧橋的米格爾·海因提督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張令他有些意外的臉——身穿淺綠色套裝的聯邦執政官、四十八歲的蕭夫人微笑著站在軍港的碼頭上,手中還抱著一束金黃的葵花。

一時間,梯舷上提督的腳步不易察覺地微微停頓了一下,閉了閉眼睛,隨即暗暗用力握緊了一下欄杆扶手,臉上又恢複了平日慣有的淡然沉靜,不徐不緩地步下棧橋,對著道路兩邊列隊致敬的聯邦戰士們回以注目禮。

「海因提督,這次你代替費爾南多總督領兵支援銀河聯邦,在對手為斐迪亞斯少將的情況下依然完成任務返回——做的漂亮!」柯琳·蕭微笑著迎了上去,對年青將領這一次的表現加以讚賞,眼睛裡閃著慈愛和讚許的光芒,「孩子,你真不愧為我們太陽系的守護戰士!」

「過獎了,蕭夫人。」從女執政官手裡接過花束——象徵著太陽與勝利的金葵花,海因禮節性的伸手擁抱了一下聯邦最高執政官,動作生硬,毫無熱情。

「費爾南多總督在派你出兵後才告訴我、這一次你的對手會是有『帝國之星』稱號的斐迪亞斯少將,讓我一直都很擔心……」在擁抱的剎那,蕭夫人在海因提督耳邊低低說了一句,語聲顫抖,「上天保佑,你總算平安歸來了。」

「是嗎?讓您擔心了。」海因嘴角浮出一絲奇怪的笑意,目光卻冷冷地落在金葵花上,「放心,為了國父和您拚命守護的這個國家、我是不會輕易丟掉性命的……媽媽。」

——最後兩個字,是用極輕極輕、卻冷入骨髓的聲音隨著呼吸一起在蕭夫人耳畔輕輕吐出,聽得年近半百的女執政官全身一震。

「請。」不等對方再說什麼,海因提督已經放開了她,結束了慣常的禮節,做了一個姿勢。兩人一起沿著道路向停機坪走去,蕭夫人臉色蒼白,下意識的隨著他在士兵的列隊歡迎中走去,木然地對著士兵們的敬禮回以微笑。

「國父萬歲!國母萬歲!」陡然間,戰士中有嘹亮的口號響起,「為太陽而戰的勇士們萬歲~!」

一剎間,歡呼與口號如狂風暴雨般捲來。

「國母嗎?……哈。」陡然間,她聽見身邊的提督輕輕冷笑了一聲。

柯琳·蕭夫人忽然覺得全身的血都冷了下來,臉色益發蒼白,笑容也僵硬了,只能生硬的對著那些狂熱的戰士招手回禮。

自從丈夫幾十年前刺殺了卡爾元帥後,成為蕭納德遺孀的她,一下子從一個普通女子被萬眾簇擁到了「國母」的地位——然而,這一切,真的是她所希望的么?

當晚在總督府開完了小型的洗塵兼慶功會,不但太陽聯邦各位高層官員都到了,而且連近來身體不佳、抱病休養的安東尼·費爾南多總督都親自前來,為凱旋歸來的年輕提督頒發聯邦最高榮譽勳章——太陽勳章。從今天后,二十六歲的米格爾·海因提督便成為了第一位獲得過聯邦軍隊所有各級戰鬥勳章的軍人。

「米格爾,我為你自豪。」在為他戴上勳章時,女執政官的手微微顫抖,輕聲道,眼中閃著淚光——一瞬間,她驚喜的看見有同樣的表情閃過那個年青人一貫冷漠淡然的臉。

「米格爾……孩子……」一時間忘情,蕭夫人脫口而出,忘了壓低聲音。

周圍人的眼光都看了過來,坐在輪椅上端著紅酒的總督,臉色在剎那間也是蒼白。

「蕭夫人,您是國母,也是我們每一個戰士的母親。」面對著各種目光,提督不慌不忙的回答,彬彬有禮,彎下腰去吻了一下女執政官的手,「我願意畢生為您、為太陽而戰。」

他轉身,從台上拿起一杯酒:「讓我們來為國母、為太陽干一杯吧!」

「國父萬歲!國母萬歲!」在場的所有軍人與政府官員為方才那一番對話所動,紛紛舉杯,祝酒詞和歡呼在大廳里紛飛,「永恆燃燒的太陽!」

蕭夫人執杯的手卻一直微微顫抖,她不敢再看此刻年青提督的表情,只是側過頭看著酒宴一角靜靜坐在輪椅上的費爾南多總督——隔著千萬人,雙鬢斑白的總督此刻也在看著她。

靜靜對望了一會兒,她終於低下頭去喝了一口香檳。

然而,喝在嘴裡,居然卻是刺骨的苦澀。

她不敢再看那個對她彬彬有禮、得體的無懈可擊,卻冷淡冰冷到骨髓裡面去的年輕人。在將這個孩子秘密遺棄在荒涼星球上的時候,他們甚至沒有來得及給他一個名字——米格爾·海因,是誰給了他這個陌生的名字?誰又賦予了他如今的人生?

安東尼,這是我們的罪……是我們犯下的罪啊!

他腳步踉蹌地從總督府出來,喝得有些醉了——在米格爾·海因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沾酒的次數不會超過個位數,而這樣喝到有幾分醉意的,則是破天荒第一次了。

國母,國母……哈哈。總督大人。

從那樣熱鬧喧囂的大廳里出來,也不叫勤務兵陪同,黑髮的提督一個人有些腳步踉蹌的沿著路走著,嘴角微微帶著莫名的笑,往門口的地上車走去。心裡有什麼在翻湧,彷彿要突破平日重重澆鑄起來的鋼鐵屏障,從胸臆中噴薄而出。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一出生就把我遺棄?

多年後,當我憑著自身力量登上舞台,可以和你平視時,你為何還不敢看我的眼睛?在你的心裡,我到底算是什麼呢?是一個人,還是一件武器一件工具?

有火在心中燃燒。那種不甘和憤怒,被遺棄的絕望和抗爭,彷彿是地底的火焰在熊熊燃燒。很多年來,他以為自己已經把它遺忘了。然而在這一刻,在沒有人看到的黑夜裡,年輕的、百戰百勝的提督抱著自己的肩膀,靠著陰暗的牆角喘息,漸漸顫抖得如一片凋零的枯葉。

是的,他沒有母親,也沒有父親!

他只為戰鬥而生的人,是人民眼裡的太陽之子和英雄戰士——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是。

「別把我關起來!求求你們,我不會惹麻煩的!別把我送回去!」黑暗裡不知道呆了多久,忽然聽到有地上車急馳過來的聲音,女子顫抖哀求的聲音劃破靜謐的夜:「我不要回普里摩斯或者科培爾!求求你們……別把我關起來。我的花還放在家裡,我不回去澆水它們會死的!」

「快走!」然而,旁邊戰士的聲音卻是例行公事般的冷酷,催促。

「求求你們了……我不能扔下它們不管啊,」女子的聲音無助而絕望,苦苦哀求,「讓我呆在太陽聯邦吧!我無處可去……我不會給你們惹麻煩的!」

「自身都難保了,還管那些花花草草做什麼?」押解的士兵冷笑、

海因提督微微一震,直起身子,從黑暗裡走出,看到了那一隊聯邦士兵——整整一個小隊的士兵,押送著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子,正在牽扯不清。

他蹙了蹙眉:「怎麼回事?」

「提督大人!」那一隊士兵立刻停住了腳步,敬禮。帶頭的隊長指了指那個女子:「報告,今天我們從拉梅爾的中國街找到了這位非法入境者——這位小姐的名字是黛絲·德·摩爾!根據銀河聯邦發過來的照會,這位小姐是他們通緝要求捉拿的人!我們正準備將她壓入女子監獄,擇日引渡回普里摩斯。」

「不!求求你,不要把我趕回銀河聯邦!」聽到「引渡」兩個字,女子驚懼地叫了起來。

「黛絲·德·摩爾?」年輕提督有些思慮的抬起頭來,將地上車的車燈擰亮,讓雪亮的燈光照在那個女子臉上,細細打量。

這是一位二十齣頭的年輕女性,相貌很平凡,有些靦腆局促,一見燈光,便下意識的抬起手擋住了臉,依稀只看見一頭紅髮在夜風中飛揚。

「黛絲·德·摩爾?」再度重複了一遍,海因神色漸漸凝重,血液里殘餘的一絲酒意都消失了。他過去托起女子的下巴,毫不客氣的將她的臉扭向燈光,對上了她慌亂不安的藍色眸子。

凝視了一瞬便判定了對方的身份,提督深色的眼睛裡有了某種驚訝的意味:「黛絲·德·摩爾?那個不久前背叛軍事帝國悔婚出逃的、斐迪亞斯少將——哦,不如今該稱為斐迪亞斯元帥了——的未婚妻?」

「放、放手。」紅髮少女又羞窘又驚慌的將頭扭向一邊,因為這種冷酷粗暴的對待而湧出了淚水,「我現在……現在和比夏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請不要再說什麼未婚妻之類的話!」

「比夏?」海因提督放下了手,念了一遍那個軍事帝國帝國新元帥的名字,玩味地看著這個非法入境者,忽然退開了一步,吩咐士兵,「先把她壓到一類控制區,暫停引渡條款——我立刻去向總督大人和執政官稟告這件事,再決定如何處理。」

「是!」隊長敬禮,隨即將紅髮女子帶走。

「不,別把我關起來!」一路上,遠遠還聽到那個女子驚慌的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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