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花凋

入暮時分。京師大理寺。

「什麼人?不準進去!」大理寺門口兩名差役攔住了欲進入的兩人,厲聲怒斥。可當那人一摘下斗笠,那差役的臉色立時變了,戰戰兢兢:「是神捕?……哎呀呀,您可來了!快裡邊請,老爺等了您一整天了。」

鐵面神捕只點了點頭,便帶了身後那人往裡走。走入大理寺不到十步,便聽寺監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鐵面神捕,辛苦了!人犯帶到了沒有?老夫可等到你了。」

寺監忙忙地迎了上來,見了站在他身後的厲思寒,不由狐疑地看了看鐵面神捕。

「她就是雪衣女厲思寒。」鐵面神捕的聲音很平靜,「人犯我已帶到了。」

長著鷹勾鼻的寺監在心中暗罵對方託大到如此,竟然不給人犯上鐐銬,可表面上仍陪著笑臉:「神捕千里追兇,一舉破獲多年懸案,真是神威蓋世!——來了哪,把人犯給我押下去打一百殺威棒!」

左右一聲答應,「咔咔」兩聲,兩副沉重冰冷的手鐐腳銬已鎖住了她的手腳。厲思寒什麼也沒說,目光只瞥了一下他,便隨兩名差役走了開去。

這也許已是訣別……可她方才卻只看見他帶了鐵面具的那半邊臉,那麼冰冷無情、威嚴與不可接近。

「神捕,裡面請!下官已準備了酒席為你洗塵。」寺監討好地陪笑——他可真不敢怠慢這傳奇人物,若沒他接二連三地破了一大堆重案要案,他這個大理寺監的職位早保不住了。這次他押了巨盜雪衣女歸案,他周昌又立了一功,說不定朝中還另有獎勵呢。

鐵面神捕並沒答話,劍眉微蹙,冷肅的面容中透出一絲疲倦,左手下意識地撫著鐵面的額角處。那裡彷彿有火在燒。有什麼聲音……有什麼聲音在火中掙扎吶喊!為什麼?為什麼帶了鐵面還有這種反應?

鐵面神捕驀然一驚,轉頭道:「寺監大人,酒席就不必了。不過,在下有一事相求……」

南安王府內,一片肅靜。

南安王給供在中堂的檀香佛像上過香後,一個人憂心忡忡地在書房內捋須沉吟——父皇已病入膏肓,太醫們會診後認定病勢已入腦,腑臟已無生機,連以銀針刺入膝中跳壞穴也無絲毫反應,唯一不入棺的原因,只是皇上的心臟還在跳動。

雖說皇上實際上已駕鶴歸西,可他這一口氣不斷,屬下臣子們自是萬萬不敢立新帝。於是,這一個月來國中無人,萬事亂成一團。

南安王不擔心這個,他唯一擔心的,就是一旦父皇鶴駕歸天,這帝位之爭必不可免。而自己雖是諸皇子中的長子,可被廢去太子之位已有四年。這次聽說皇上病中已下了遺旨,另行立下了太子。一旦父皇病逝,遺詔公開,便極有可能他最寵愛、又是正宮娘娘所出的三皇子北靖王為帝!

南安王不斷地捋須沉吟,眉頭幾乎皺在了一塊。他與其他諸皇子不是沒想過扳倒三皇子這共同的敵人,只是三皇子為人深沉老辣,做事周密,讓人沒有絲毫把柄可抓。

「稟王爺,大理寺監周昌在外邊求見!」貼身小廝允福輕輕稟告。因為他明白,這大理寺監周昌可是王爺這一方極其機密的同黨,眼看皇上越來越不行了,他一定是來與王爺商量對策的。

「快快請見!」南安王象抓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道。

周昌進來,拜見完畢,便坐下喝茶,也不主動開口說明來意。

「周大人此次夜訪,不知有何要事?」南安王沉不住氣,首先放下茶盞問道。

「王爺可否聽說,曾在泉州、漢陽等地犯下大案的女盜『雪衣女』已被押解回京了?」周昌笑問,放下了茶盞。

南安王見他所說只是如此一樁小事,不禁大失所望:「這等事體,自是刑部與你們大理寺主辦,本王又如何得知?」

周昌捋須搖頭,圓胖的臉上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王爺有所不知,這個女盜可不簡單哪!先不說她所竊銀兩有一百五十萬之巨,而且連鐵面神捕都為她向我求情,要下官在獄中切切不可為難她!——你說,這女盜不簡單吧?」

南安王一口茶咽不下去,怔怔地點點頭,方才道:「鐵面求情?那可真是不得了!」

周昌肅然正色,直接單刀直入將話題引向核心:「王爺,下官今夜此來,有要事相告——這女盜背景的確不簡單:昨晚,有人秘密來訪,贈與下官白銀五萬兩,要求下官把此案儘力往後壓,不要開審。」

「哦?出手豪闊,好大的氣魄!」南安王也不由一警,脫口。

周昌壓低了聲音:「那人自稱是受三皇子所託,要下官依此行事,承允日後三皇子若登位,必當有重謝——來人還出示了三皇子隨身佩帶的『天下承平之佩』為信物!」

南安王面色一變,冷笑:「好個北靖王!風流念頭動到女盜頭上去了……」

然而,他眼珠隨即一轉,大笑起來:「哈哈,對了!那個雪衣女不是還殺了嶺南好幾任知縣、劫了糧倉么?我看劫糧是假,私下派殺手剷除異己是真!——我明天就奏他一本,在這個當兒上把這事一抖出來,看他能把自己撇乾淨?!」

他越說越激動,眼裡放出了光——好不容易有對方的把柄,他豈會放過?

周昌在一邊急忙勸阻:「王爺,此事心急不得!現下咱們還沒有證據,光憑那留下來的五萬兩銀票,能奈何得了三皇子么?萬一被他反咬一口就不妙了——要從長計議呀!」

南安王漸漸平定下來,點點頭,目中露出一絲狠勁:「好,咱們慢慢來!周大人,你給我嚴刑拷打那個女盜——非讓她招不可!」

自從昨日突然被押入這房間,已整整十個時辰沒閉眼了,各種酷刑接二連三地加在身上,厲思寒先是咬牙不作聲,終於還是忍不住呼號出來——在這個所有犯人都聞聲變色的酷吏手中,任是鐵打的金剛也會屈膝,何況她一介女流?

「呀,我倒是忘了,你們江湖中人有武功,這拶指又奈何得了你?」一個山羊鬍子的中年獄吏,看著斷在地上的一付拶指,冷笑道。

刑訊室中,只燃了一盆火,火光明滅中,映得他的臉如同魔鬼!

方才他用拶指夾住她的十指,收緊時,她覺得連心地痛!她叫罵,她呼喊,她流淚……可始終不曾開口求饒!

「你說呀,是誰派你行刺朝廷命官的?是不是北靖王?」酷吏葛一索晃著明晃晃的鋼扦,陰陽怪氣地問,「乖乖的招了,就不會吃接下來的苦頭了。」

厲思寒斷然搖頭:「不是!」

鋼扦瞬間已插入她右手拇指,掀掉了整個指甲!

她痛得幾欲昏過去,耳邊又聽到葛一索問:「那麼,贓銀去哪兒了?」厲思寒遲疑了一下,緩緩搖頭:「全被我花光了。」語音未落,她右手食指又已血肉模糊!

她不作聲,任憑十指一個個被撬掉,終於忍不住昏了過去!

「哼哼,別以為裝死就能對付過去!」葛一索冷笑,毫不動容,「對付這種江湖大盜,我可是見得多了!來人,用冷水澆醒她,再吊起來,給我狠狠地打!」

他啜了口茶,把滿是鮮血的雙手往衣袂擦了擦。

「稟葛爺,犯人又昏過去了!」一名獄卒過來,嚅聲道。葛一索冷笑了幾聲,倒是露出了一點興趣:「喝,這女賊很硬氣么?死去活來都不肯招,我倒看看能撐多久!」

在接下來長達一整夜的酷刑中,她終於在昏迷中忽然喃喃說了一句什麼。

「停手。」葛一索吩咐,走到了她面前,忙湊上去細聽。

「岳……霽……雲……」只聽得幾個微弱之極的字,他如獲至寶,忙轉頭令手下記下:「這個叫『岳齊雲』的人必是同黨無疑,快上報寺監大人,從速捉拿。」

他得意地揚揚手中的鞭子陰陰冷笑:「我葛一索,只要犯人有一絲氣,管他是鐵打的人,我也要他開口招供!」

北靖王府中,有人正在暴跳如雷。

「你說什麼?思寒被秘密審訊?還是葛一索這老狗?」北靖王大驚失色,手中茶盞跌得粉碎!他顧不得王爺的身份,一把拎住了傳話的手下衣領子,厲聲問,「這是真的?你這奴才為什麼不早說!」

那青衣童子一看主人鐵青的臉,嚇得結結巴巴:「王……王爺那時……正、正在見王、王宰相,小的……小的不、不敢……進去稟告、後來……後來……」

「後來你就忘了,自己去睡了是不是?」北靖王幾乎是咬牙一字字地問,「所以他們就……就折磨了思寒兩天一夜!」

他反手一掌,青衣童子被打得直飛出去!

金承俊不說一句話,雙手用力地握著劍,大步走了出去。

「你去哪兒?」北靖王一把拉住他,平定著自己沸騰的情緒,問道。

「我去劫獄!」金承俊一字字道,目光亮得可怕,「你根本救不了她!我只有自己來!」

「你給我站住!你這是去送死!」北靖王平定了喘息,腦子尚自清醒,「一定有人在暗中做手腳!不然思寒區區一個女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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