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歸途

京師。北靖王府。

「小王爺,有密報到達!」侍從在密室外稟告。

「呈上。」一個白衣貂裘的貴公子,半倚在一張胡榻上,正在翻閱一堆文卷。他抽出信箋看了一眼,臉色突然變了,連他的手開始微微發抖!

侍從目中不由露出奇怪之色——他從未見過主人有這麼失措的時候!

「叫小丁來見我,要快!」北靖王神色森然。待人走後,他起身在鏡前不住地踱步,目光突地充滿了煩亂。

身後有腳步聲,是小丁的聲音:「屬下見過王爺!」

北靖王霍然回頭,反手抽了來人一記耳光!

小丁見小王爺面色大變,忙單膝跪下,「請小王爺見教!」

——他跟隨北靖王多年,許許多多密謀計策他均參與過,故他亦深知,以小王爺為人之深沉老辣,今日如此動怒必有原因!

「你當初為什麼背著我趕她走?為什麼!」北靖王幾乎是拍著桌子問,桌上出現了一個半寸深的掌印!

「現在她和鐵面神捕在回京途中遇到埋伏,生死不明!」他長長吐了一口氣,「若是她被押解回京,也許我還能救她,可現在、可現在……」

他說不下去,連聲音都已哽咽。

小丁低著頭不說話,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道:「小王爺息怒。容屬下說一句:目前皇上病勢沉重,有意寫下遺詔,傳位於諸皇子中一人。小王爺雖非長子,可自幼深得寵愛,而尊母又為正宮皇后,即位應大有希望。

「在當前關鍵之時,任何一不慎之舉都會被太子黨抓住把柄——望小王爺珍惜十多年來的苦心經營,莫以一時衝動,讓一切付之東流。」

他年紀雖亦只在二十許,可心機之深沉,氣度之從容都已似一代名臣。

北靖王看著這位優秀而忠心的手下,嘆息了一聲,他知道這個忠心耿耿的下屬是替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方才的惆悵已被野心與鬥志沖淡了許多,他揚起劍眉,憑欄而望,京城繁華盡收眼底。

「天下大權,帝位……」他閉目長嘆了一聲,不知怎地有些落寞。

厲思寒醒轉時正是午夜,但她一開眼就看見了金承俊關切而又疲倦的目光。她心下一陣溫暖,伸手摸索著拉住他的手,叫了一聲「承俊大哥」,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金承俊憐惜地撫著她一頭秀髮,溫言道:「瞧你,瘦成一隻小病貓了,快把雞湯喝了。」

厲思寒雙手捧著濃香四溢的雞湯,問:「他在哪兒?他沒事了么?」

金承俊怔了一下,才笑道:「你問鐵面?他還沒醒。他受的傷比你重多了,幸好他身子健朗,功夫又深,才保了一條命。」

他餵了她一匙雞湯,道:「你快快好起來罷!我也得回家看弱蘭了,唉……這次急匆匆跑來救你,來不及告訴她,誰知一出來就耽了這麼多天。」

厲思寒低下了頭,一隻手揉著左耳垂,輕輕道:「承俊哥哥,以前我生氣你喜歡弱蘭,現在……我不生氣啦!我知道你還是會象以前那麼寵我的,對吧?」

她把頭垂得更低,細聲道:「以前……以前,我一直在找你、等你,我以為我喜歡上你了,現在、現在……才知道不是的……我只是不喜歡你把我扔掉而已,所以想一直霸佔著你——你、你不會笑我吧?」

她雖低著頭,可紅暈一直漫到了耳根。

金承俊見她終於解開了這個心結,心下欣慰,不由撫著她肩頭笑了:「被小寒喜歡,我可擔當不起喲!會每天被痛毆的!」

「你還是笑我!」厲思寒羞得把臉埋進了他懷中,「承俊哥哥壞死了!」

她抽出手狠狠擰他,又被他擰住了耳朵,兩人嘻嘻哈哈有如兒時一般鬧著。

金承俊好不容易把她的手掰開,正準備給她一個爆栗子。突然,他的動作停了一下。一種本能的警覺從背部升起,讓他全身肌肉都繃緊——背後有高手!只有他這樣的高手,才會憑感覺感受到另一位高手的存在。

他不敢回頭,因為他生怕一動作,便會引發對方的敵意!

「金少俠,厲姑娘,多謝救命之恩。」一個聲音驀地從門外傳來,嚇了厲思寒一跳。

「鐵面神捕,你醒了?」她一怔之後欣喜地叫了出聲。金承俊有些尷尬地放開了手,解除了戒備,從榻上起身。

鐵面神捕站在庭下,依舊是一身黑衣,黑斗篷,只是臉色極為蒼白,一向銳利的目光也有些疲乏,鐵面具中那雙眼睛深深陷了下去。

「神捕,你剛剛恢複,怎麼就下地了?小心牽動了傷口。」金承俊關切道,又回身按住了掙扎欲起的厲思寒,「小丫頭,你也不許亂動!給我乖乖躺著!」

厲思寒被他拉住,生氣大嚷:「說過不準叫我小丫頭!」

看到兩人孩子般的斯鬧,鐵面神捕微微一頷首,淡淡道:「在下身體強健,下地無妨。多謝金少俠過問了。」他起身欲走,可身子剛轉過時,又冷冷道:「你們雖於我有救命之恩,可只要在下有一口氣在,還是要押送厲姑娘回京!」

金承俊的笑容一下子凍結,目中殺氣已起,一字字道:「沒有人可以傷害小寒!你若執意捉拿她歸案,先和我一決生死!」

他的手伸向劍柄,一寸寸收緊。

「承俊大哥,別這樣!」厲思寒忙從榻上起身,幾步過去拉住了他按劍的手,「沒關係的,我自己願意去京師投案!」

「什麼?」金承俊一驚,低頭看著厲思寒,只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閃著堅決的光芒。他陡然間明白了——同時,他的心也徹骨地痛。

他一寸寸鬆開了劍柄,將她的螓首攬入懷中。他太了解這丫頭了……

鐵面神捕始終沒有回頭,他只停了一下,便徑直走了出去。可金承俊發覺,在他方才剛剛站過的地方,整塊石板向下沉了一寸!

「承俊哥哥……」厲思寒嘆息了一聲,緊緊抱著他的脖子:「你從小對我那麼好,我死了你會傷心么?現在我反而很感激弱蘭了,有她在,就算是沒了小寒,你還是可以很開心的活下去的……」

她不再說話,許久許久,她才發覺有溫熱的水打在她面頰上。

她驚訝地抬頭,發覺金承俊的臉上留下了兩道淚痕:「承俊哥哥,你哭了?」

金承俊搖搖頭,推開她,道:「好了,小寒,別說泄氣話。我先回去看看弱蘭,她身體一向不好。然後我立時去京師,為你上下打點,只盼能免你一死。」

他說到做到,立時開始收拾東西。

「這幢農舍人跡罕至,我已租了三個月。糧食藥材我已買好了,你最好少出門,待傷好了再出去。」金承俊出門之時一再吩咐,心下有些不放心。

他出門之時,看見正在院中靜坐吐納的鐵面神捕,正好迎上了他閃電般的目光。金承俊突然發覺在此人冰一般的目光中,似乎還隱隱藏了什麼。

「你可以帶她走,」金承俊開口,「但是,一定要保護好她!」

厲思寒把軟榻移到廊下,看著院中正在練功的鐵面神捕,沒話找話地說:「喂,你受傷才過了兩天,不要這麼折騰自己行不行?」

鐵面神捕沒理會她,仍自顧自地把一套掌法使完,才收手。他額上已有一些汗漬,居然還有些氣喘。他明白是傷勢尚未癒合,那一晚他傷得實在很重。

一想起那九死一生的一夜,他不由自主地看了正在榻上嗑瓜子的厲思寒。那天晚上……其實他應該被人亂刀分屍了的,若不是因為這個「女盜」。

一剎間,一個聲音真真切切地在他耳邊響起:「你怎麼會殺你?」「我不逃了,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對不起……我已儘力了……」這一聲聲話語不知從何來的,突然間全清清楚楚地在他心底湧起。兩道劍眉微微蹙了起來,鐵石般平靜堅定的心,不知怎地有些亂了起來。他倚在門柱上,凝視著庭中一株茶花,不由又陷入了沉思。

厲思寒吐出兩爿瓜子殼,抬頭無意中瞥見他陷入沉思的側影。她不由呆住了。

這張臉此時少了以往的冷肅與殺氣,更顯得平易近人而親切了一些。那線條利落優美的側臉,雖襯著冷冷的鐵面,仍在無聲中流露出人不可企及的帥氣與正直。「唉,為什麼江湖中從來沒人說過他其實是個很英俊的年輕人,而向來把他傳說成一個無情冷血的黑道剋星?」厲思寒暗自嘆了口氣,一縷柔情在心中乍現。

「厲姑娘。」驀地一聲招呼,嚇得厲思寒一下子抬頭,由於心虛,話也說得結結巴巴:「什……什麼事?」鐵面神捕淡淡道:「該吃中飯了。」「噢……是、是啊!我馬上去做。」厲思寒忙把瓜子包成一包放好,起身往裡走。「不用了,飯菜已好了,我只是叫你去用而已。」仍是淡淡的語聲。厲思寒嚇了一跳:「你自己去做飯了?老天,你會做飯!」「我從不指望別人給我做任何自己的事。」他冷冷道,返身回去。

厲思寒不由汗顏,她雖自小一個人生活,可不是偷就是下館子,說到做飯燒菜,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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