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像

葉天征的眼睛一直望著外面的天空,仰起頭,不說話,彷彿摯友的責問半字未曾入耳。那樣恍惚的表情讓一邊的玉簫心中發冷,不由暗自拉了拉他的袖子,葉天征卻沒有絲毫的反應。許久許久,他緩緩抬起右手,舉到眼前,眼睛黯淡了一下:「就是這隻手,十年前,將天籟留在了那個火窟里。」

「十年前?」南宮陌脫口驚呼,「就是……拜月教攻入山莊的時候?」

「是的,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沒能將天籟帶出來。」葉天征嘴角浮出一絲苦笑,臉色蒼白,「我拉出了玉簫,卻將她留在了火場里……她落入了拜月教手裡。」

「可為什麼你們葉家要掩飾?為什麼不跟我們南宮家說?」不可思議的,南宮陌問。

「讓玉簫代替天籟,那是家父的意思,沒有人敢反對。」葉天征笑了一下,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手,蒼白而修長,能握住世上最犀利的劍,卻錯失了最重要的人,「而且,我們並沒有瞞著你們南宮家,令尊應該在事發當年、就知道了真像。」

「怎麼可能?」南宮陌這一次的震驚不下於看到玉簫真容的剎那,「怎麼可能?我爹……我爹從來沒跟我說過!他一直催促這門婚事早點完成!」

「令尊當然不能跟你說,你若知道了,哪裡肯依?」葉天征微笑起來,看著摯友震驚的臉,「那樣,南宮家和葉家的聯姻也就完了……你爹是多麼希望能聯合南方的武林勢力,來穩固他中原霸主的地位、阻擋拜月教的擴張,你知道么?至於娶的媳婦是不是天籟,有什麼區別?只要是名義上的葉家二小姐就可以了。」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南宮陌連連倒退,踢倒了一張椅子,厲聲,「怎麼可能沒有區別!這個女人又不是小葉子,憑什麼要我娶她?!」

「令尊擔心的就是你這般暴烈的脾氣,」葉天征苦笑,看著怒氣勃發的摯友,搖頭,「要知道我們這樣的世家子女的婚姻、並不是男女兩人之間的私事,而是兩個家族之間的事情。南宮,你向來率性而為,從不肯為家族和大局考慮半分——令尊為你擔了多少心,你可曾知道?十年來,你為何不長進一些呢?」

「去他媽的家族大局!長進?」南宮陌忽然冷笑起來,看陌生人般看著面前的葉天征,「長進到像你那樣扔掉小葉子,然後玩這種見不得人的把戲?」

葉天征蒼白的臉陡然變成慘白,彷彿被刺了一刀般彎下腰、微微咳嗽起來。然而回頭瞥見南宮陌揚頭轉身而出,立刻喝止:「南宮,你去哪裡?」

「我去找小葉子,」南宮陌長長吸了一口氣,冷笑著看了一眼身邊的摯友,又看了看臉色蒼白的玉簫,點頭,「好,你不要小葉子,可我還是要的。」

「再也沒有小葉子了!沒有!」雪亮的劍光在他踏出試劍閣前掠起,攔住他的去路,那是他再也熟悉不過的試劍閣葉家劍法,葉天征忽然出手,將他攔截在大門前,臉色蒼白如死,「小葉子,在八年前就死了……死在火窟里了。你回頭去,找到的只有拜月教主!」

「滾開!」南宮陌毫不退讓地拔劍,錚然交擊,瞪著面前的摯友,眼裡涌動著複雜的表情:憤怒,失望,痛惜和鄙視,「葉天征,你還好意思攔我?!若不是你……若不是你當年為了這個丫鬟、將小葉子扔在火里,她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問你……我問你,你怎麼忍心?怎麼忍心!她那樣倚賴你這個哥哥,你卻——」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人這樣當面毫不留情地責問,葉天征頹然垂下了劍,踉蹌著後退,臉色蒼白,「那時候所有山莊里的人都分頭廝殺去了,試劍閣里只有我和天籟……火燒起來了,魔教兩位長老截擊我……好容易才擺脫,我冒著煙霧衝到天籟房裡,拉起她就跑。一直跑,一直跑,半步都不敢停,著火的房子在倒塌下來……終於,我拉著她跑出來了,可是——!」

長劍從年輕的莊主手中墜落地面,葉天征頹然坐倒,用手捂住了臉:「可是我一回頭,才看到拉出來的人不是天籟!不是天籟!……剛要回頭衝進去,試劍閣轟然一聲,全部塌了。」

玉簫連忙上去扶住了他,手指也是微微發抖。

「那之後我大病一場,一連昏迷了幾天。肺部的傷沒好,一直吐血。我想起衝進去的時候,在火里聽到天籟在哭,我急昏了頭,根本沒注意到拉起人就走的時候、那個哭聲還在原地,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南宮陌看到葉天征慘白的臉,修長的手指痙攣地抓著自己的頭髮,那個從來不曾癒合的傷口再度迸裂,「我就一夜一夜地睡不著……我想著那時候天籟該有多害怕——她那樣小,還只會倚賴我這個哥哥。四面都是火,而我卻拉著別人頭也不回的跑了!」

「天征……」南宮陌聽得呆住,不由自主放下了手裡的滅魂劍,喃喃。

「我以為天籟就那樣死了……後來大劫過去,父親不知為何隱瞞了天籟的死訊,反而將錯就錯、讓被我從火里拉出的玉簫假冒了葉家二小姐,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葉天征抬起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玉簫,眼神深邃而複雜,忽地苦笑了一下,「我想,大約是父親和南宮家商量過,覺得即使發生了這種事,兩家的聯姻還是需要完成,乾脆就來個李代桃僵。」

「那你……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南宮陌有些茫然地看著那個假冒的葉二小姐,想起原來在那麼多年前小葉子便落入了魔教手裡,不由心痛如絞,「我父親瞞著我,你也瞞著我?你們、你們都當我是什麼?」

葉天征嘴角有苦澀的笑意,抬頭看著一起長大的朋友,忽然抬手握住了南宮陌的手:「南宮,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你……你其實很喜歡天籟吧?如果知道天籟死在拜月教手裡,你一定不顧一切也要為她報仇——而我和你父親商量後,覺得時機未到之前,絕不可再和拜月教開戰。而葉家和南宮家的聯姻,也必須完成。你若知道了,一定會攪亂我們竭力維持的局面。」

「天征?」南宮陌聽得出神,怔怔看著面前白衣如雪的友人,得居然是完全的陌生,他忽然大笑起來,「好,好!原來你們都把我當傻子,是不是?那麼你為什麼不把這個該死的冒牌貨嫁過來?是怕我識穿真面目么?」

「呵,事隔多年,你又非心思細密之人,倒也不是怕你識穿——其實識穿了又如何?有你父親和葉家的認可,誰敢說她不是真的天籟?」微微冷笑,然而看到對方眸中的憤怒,葉天征的瞳孔忽然凝聚,抬手打開了南宮陌直指玉簫的手,站了起來,「是玉簫不肯嫁……我也不忍心逼她,因為我心裡也不想她離開。」

南宮陌看著面前這一對假兄妹,唇角忽然忍不住泛起了苦笑——原來是這樣……原來外面那些謠傳,的確不是空穴來風。多年相依為命支撐著山莊,共同守著這個見不得光的秘密,本該是主僕的兩個人、反而建立起了不能為外人言的感情吧?

「你不能怪她——這件事裡面,你可以怪所有人,卻不該怪玉簫。她什麼都沒有做錯,八年來,她為了我們葉家過著見不得光的日子,你以為是她願意的么?」彷彿生怕南宮陌盛怒之下對玉簫下手,葉天征輕輕將她拉到了身後,「她聽了我父親的遺命,去扮演這個二小姐的角色,這麼多年來為了山莊盡心儘力,她什麼都沒有做錯。」

玉簫低下了頭,沒有說話,神色複雜地變幻著。

「是,是,她什麼都沒有做錯。」南宮陌看到葉天征下意識地維護那個女子,忽然覺得心頭憤怒的火直燒上來,大笑,「她什麼都沒做錯,就安安穩穩地取代天籟當上了葉家二小姐!——天籟本該有的一切,包括你這個哥哥,全部被人取而代之地佔有。她沒做錯,難道是小葉子做錯了?!」

那樣的直斥,讓葉天征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彷彿有火燙著,他鬆開了拉著玉簫的手,嘴角浮起了苦笑,將手中那幅斷裂的衣襟展開:「是的,她們都沒錯——唯一錯的人,是我。所以當我看到這個信物,知道是天籟要回家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必然恨我。」

那幅展開的衣襟上,小小的血手印赫然在目,看得南宮陌倒抽了一口冷氣:「這衣襟……是從哪裡撕下來的?你怎麼一看就知道是小葉子?」

手指緩慢地磨娑著這幅衣襟,葉天征臉色也是浮起淡淡的茫然,搖了搖頭,只是道:「我並不清楚,家父臨死前告訴我說,如果有朝一日看到一個印在衣襟上的血手印,就是天籟回來報仇了——那之前,我一直以為天籟已經死在那場大火里了,並不曾想到、居然是拜月教在火里將她擄走。」

南宮陌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好友,不明白羅浮葉家到底隱藏了多少秘密,甚至這樣連父子之間都不曾坦誠相告。

「我派人出去對她說,如果她肯放過試劍山莊,那麼我便任由她處置——可是她不肯……她不肯就此罷休!」葉天征將那幅衣襟扔給南宮陌,定定看著那個小小的手印,聲音不自禁地顫抖起來,「她非要我親手殺了玉簫,用人頭去換!她甚至把以前山莊里疼愛她的前輩們都變成了殭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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