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道有今生淚

房間里沉靜而窒息,謝鴻影看著榻上療傷中的少年,臉色關切。旁邊火翼冰鱗兩位護法神色慎重,眼睛牢牢盯著在旁作為外人的她,顯然如臨大敵。

大約一柱香的時間過去,指尖流出的黑血越來越少,魔宮少主神色漸漸舒展開來,手指一抖,咬著他的靈蛇彷彿也飽脹,懶洋洋鬆開了口,啪的一聲落回鼎中,兩位護法隨即上前,迅速蓋上了木鼎,退了下去。

「你師傅怎麼會教你這樣的武功?」看到如此邪異的療傷過程,謝鴻影忍不住脫口問,「這是第幾次了?這樣每一次的蛇毒都會留在你體內吧?你這是在飲鴆止渴啊!」

「過得一天是一天……」有些疲憊地,少年睜開了眼睛,眼裡拿詭異的碧色已經消退了,漆黑的瞳仁看不到底,完全不像一個才二十歲的人,微微笑了一下,想撐著下地,「師傅說,如果我要勝過沈洵,非要這樣練天魔大法不可——姐姐,你以為我是如何才在十年間、練到這個地步的?我終歸不是你和大哥那樣的天才。」

「小玠。」看著一身白衣的少年那樣單薄的身子和那樣固執的眼神,謝鴻影倒抽了一口氣,輕輕喚了一聲,卻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才道:「你不能再練下去了——柳原……你哥哥就是這樣死的,你知道么?」

「胡說!我哥哥是沈洵殺的!」魔宮少主身子一顫,厲聲反駁。

謝鴻影看著他,微微搖頭:「不,他也是這樣走火入魔死的——沈洵那時候想救他、卻沒有成功。我不騙你,你仔細回憶一下你哥死前幾日的景況、是否也和你如今類似?你師傅好狠的心,要你們練這種拿命來換的功夫!」

「胡說……胡說!」少年反駁,然而語氣雖然強硬,眸子里神色卻開始動搖,「哥哥那麼厲害,怎麼會走火入魔而死?一定是沈洵……一定是沈洵殺了他!」

「沈洵和我一樣、都不是趁人之危的人。」素衣女子淡淡看著少年,開口,「我入江湖十幾年,閱人也算不少,他是難得的幾個稱得上『俠』之一字的男人了。」

「呵,呵呵……」聽得謝鴻影這般的盛讚,低著頭,魔宮少主忽然冷冷笑了起來,笑得邪異,驀的抬頭,看著素衣女子,「俠?笑死我了——小謝姐姐,你知不知道他瞞了你多少事啊!你知道他……」

彷彿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咽下,少年眉間有煩亂的神色,用力將玉枕摔碎在地下:「媽的!師傅不許我說這事!——小謝姐姐,我只問你,對於十年之前的他,你知道多少?」

謝鴻影心中一動,竟然一時間回不出話來。

魔宮少主更是冷笑,眼裡有掩不住的恨意:「還說什麼大俠!當年他是怎樣離間你和我哥的?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哥怎麼會被天下人看不起;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們方家後來也不會弄到被仇家追殺滅門的地步!——這種人、根本不該讓他活著!」

「什麼?」第一次聽到十年前消失於江湖的方家的消息,謝鴻影忍不住臉上色變,驚問,「你們家後來……」

「哥被你打敗以後,變得像廢人一樣。」方玠的臉色是蒼白的,看著謝鴻影,眼裡有積聚了太久的悲哀和痛苦,這種神情讓他再也不像一個才二十歲的少年,「哥以前結下的仇家趁機找上門來,我們全家只好逃到塞外去——最後還是逃不過,爹、娘、大娘、伯伯、妹妹,一個一個被殺了……」

「啊?」謝鴻影倒抽了一口氣,臉色也是雪白——十年前在比劍中擊敗方柳原後,她也是心喪如死的過了一段時間,等恢複過來,已經沒了方家的消息——不料,當年她一個恍惚之間,已經發生了那麼多變故。

如果……如果她當年肯稍微留意一下身外之事,而不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如果她稍微問一下、方家之後情況如何地話——她怎麼會任由方家被仇家這樣追殺而無動於衷?

方大伯、方伯母,小玠,小珏……雖然和柳原決裂,但是這些始終是她在意的人啊。

魔宮少主低著頭,手指在榻邊的英雄劍上游移,神色卻是苦澀的:「最後一個死的是爹,他為了護住我和大哥,被仇家砍成了碎塊……那時候我以為一切都要完了,一直都痴痴獃獃的大哥在看到爹的血濺出來時、卻終於拔劍而起!

「那一天的雪好大啊……我很冷,怔怔地看著哥哥恍如瘋了一樣的將那些仇家一個個大卸八塊——但是,有什麼用呢?爹娘他們永遠不會回來了……哥哥那時候的表情好像瘋了一樣……但是他看著我,對我從來沒有那麼重視過,對我說:方家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無論如何都要回去找沈洵那個混蛋報仇!

「後來我們在雪地里迷了路,我又冷又餓,昏了過去。哥哥讓我將定魂靈珠含在嘴裡,保住心脈。我知道、只要有大哥在,他沒有什麼作不到的,我決不會死——等醒過來,就發現哥哥已帶著我來到了大光明宮。那時候,他已經拜了天尊宮主為師。」

謝鴻影怔怔地聽著那樣的敘述從少年嘴裡吐出,眼前彷彿又浮現方柳原的臉,那樣少年英俊、意氣風發,深情無限的看著自己。她身子一顫,不由自主的踉蹌著後退,坐入椅中,說不出話來。

「那個天尊宮主說,只要把這門天魔大法練成,就能勝過沈洵——大哥瘋了一樣的練,每天把自己泡在在冰河裡……結果,還沒等他練成就死在了沈洵手上!」魔宮少主的眼睛再度變成了碧色,殺氣騰騰的漫出來,「宮主自從二十年前被中原那幫人打敗後,就不能再習武,所以他一開始把希望寄托在我哥身上。我哥死了後,他很失望——但是我搶上去說,還有我啊!你收我為徒吧!我年紀小,全心練一定會比我哥更厲害的!」

魔宮少主抬起頭來,看著面如死灰的謝鴻影,笑了一下,那笑容里隱約有慘酷的光:「小謝姐姐,現在你也看見了——我是不是比我哥還厲害了?現在,我要按我哥和師傅的吩咐,去殺了那個沈洵……你說,他會不會是我英雄劍和天魔大法的對手呢?」

「小玠……」看到他那樣蒼白清秀的臉,看到他失去血色的唇角那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謝鴻影脫口低低喚了一句,伸出手去輕輕觸摸少年的鬢髮,忽然說不出話來。

魔宮少主抬起眼睛看著她,這個素衣女子罩著面紗,頭髮輕輕垂下來。不知怎的,她身上總有一種很清淡很溫暖的感覺,讓人不知不覺就很渴望能靠上去。

他本來也該恨這個背叛了大哥的女子……但是,從幼年第一眼看見她開始,他就永遠無法再恨她了。

「小謝姐姐。」她的手指觸摸到他的頭髮,少年充滿了血腥味和慘酷的眼神忽然就黯淡了,垂下眼帘,輕輕道,「如果我殺了沈洵,你會不會很傷心?——你為什麼、為什麼就那麼喜歡他呢?我哥哥難道不好么?」

「小玠。」謝鴻影的手頓了頓,彷彿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我把十年前的事告訴你吧!……本來一直不想對你說的,但是你已經長大了,我想你應該可以有自己的判斷力、來審視當年我們三個人之間發生的事了。」

這一次峨嵋派遭到攻擊時,江湖盟眾人終於能在魔宮撤走之前趕到。一場血戰下來,總算沒有讓峨嵋如黃山華山諸派一樣遭到滅頂之災。

雖然隨後趕到的江湖盟眾人將峨嵋剩餘弟子解救了出來,沈洵還殺了魔宮的右護法冰鱗,然而峨嵋掌門妙絕師太已被魔宮少主俘走,生死不明。

「這樣下去可不行。」外面的雨淅淅瀝瀝的下,混和著清儀和峨嵋弟子們的哭聲。看著眼前諸位血污滿面的江湖盟子弟,沈洵將長劍收入鞘中,低低嘆息般的說了一句:「十大門派在明、大光明宮在暗,我們如果這樣四處奔走救援,遲早要被拖垮。」

「但是,江湖盟也不能見死不救啊!」這幾個月來連番惡戰,嚴累老盟主也疲倦的快要撐不住了,嚴靈兒在一邊為爺爺捶著背,老人咳嗽著無奈搖頭,「沈賢侄,你說還有什麼法子!魔宮中人行動快如鬼魅,一擊即走,神出鬼沒,我們除了四處救火還能如何?」

「直接滅了火源!」沈洵低頭,眼裡的神色一時間有些奇異,「我去找方玠——他此次帶領魔宮重回中原,記恨最多的恐怕就是我了。我和他決戰,一對一把事情做個了結,說不定可以把這次的死傷降到最低。」

「哎呀!他的武功那麼驚人,萬一……」嚴靈兒聽得這樣的話,忍不住驚呼了出來。

然而嚴老盟主阻止了孫女兒這樣不吉利的預測,眼睛只是沉重的看著沈洵,嘆氣:「沈賢侄,你不是江湖盟中人,也不願接任盟主之位——卻要你這般捨命維護,老朽怎麼過意得去啊……」

「嚴老伯,別這麼說。」白衣男子俯下身來,看著老人,眼神是關切的,然而眼角也已經出現了細微的皺紋,「你也知道為什麼我不答應接任盟主——十年來你幫我守著那個秘密,讓我在中原武林容身,我欠您大恩未報,這次的難題、就讓我為您化解了吧!」

「沈賢侄……」嚴老盟主一時間竟然有些哽咽,頓了頓,手指顫巍巍地握住了白衣男子的手臂,「但是謝姑娘還在魔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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