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與幸福

艾布納·賴默夫人的名字被送到帕克·派恩先生面前。他聽說過這個名字,不由有些驚訝地抬了抬眉毛。

沒過多久他的顧客就被帶進了他的辦公室。

賴默夫人是個高個子女人,骨架很大。儘管她穿著天鵝絨衣裙和厚厚的毛皮大衣,還是掩飾不住粗笨的體態。那雙大手上的關節突出,十分明顯。她的臉又大又寬,臉上化著濃妝。一頭黑髮作成時髦的髮型,帽子上還綴著好幾支彎彎的鴕鳥毛。

她沖派恩先生點點頭,撲通一聲坐在一張椅子上。「早上好,」她說,她的嗓音略帶沙啞,「要是你真有那麼兩下子,就告訴我該怎麼把我的錢花掉!」

「非常有創意,」帕克·派恩先生喃喃道,「在這個時代可很少有人問我這種問題。那您是真的覺得這太困難了,賴默夫人?」

「是的,沒錯。」這位女土毫不諱言,「我有三件毛皮大衣,無數件巴黎時裝之類的東西。我有一輛車,在花園大道有一幢房子。我有一艘遊艇,但我不喜歡出海。我有一大批那種會從眼皮子底下看你的高級僕人。我也出去旅遊過,見過外頭的世面。要是我還能想出再買些什麼或幹些什麼的話,可真要謝天謝地了。」她充滿期待地看著派恩先生。

「可以捐給醫院。」他說。

「什麼?你是說把錢白白扔掉?不,那我可不幹!讓我告訴你,那些錢可是來之不易的辛苦錢。如果你以為我會把它拱手相送,好像是扔掉一堆垃圾一樣毫不在乎,那,你可想錯了。我要把它們花掉,花掉並且從中得到快樂。如果你有什麼符合這個條件的好主意,你可以指望我給個好價錢。」

「您的提議讓我很感興趣,」派恩先生說,「您沒有提到您有沒有一幢鄉間別墅。」

「我忘了說了,不過我已經有了。讓我無聊得要死。」

「您最好再告訴我一些關於您自己的情況。您的問題不容易解決。」

「我很願意告訴你,我並不為我的出身感到羞恥。以前我在一個農場里幹活,我還是一個女孩的時候。很辛苦。然後我開始和艾布納交往,他那時是附近磨坊里的工人。他追了我八年,然後我們結婚了。」

「您那時覺得幸福嗎?」派恩先生問道。

「是的。艾布納待我很好。不過,我們一起熬了一段苦日子;他有兩次都失業了,再加上不斷生孩子。我們曾生過四個,三個男孩,一個女孩。可是沒有一個活下來。我敢說要是有他們在可就大不一樣了。」她的神色變得柔和了,看上去突然變年輕了。

「他的肺不好。艾布納的肺。打仗那會兒他們就沒要他。他在家幹得很好,被任命為工頭。艾布納是個聰明的小夥子。他擬了一份新的操作工序。應該說他們待他很公平,付了他一筆不少的錢。他把那筆錢用在了另一個主意上。他成功了。錢滾滾而來。現在也還很賺錢。告訴你,剛開始時那真是少有的樂事。可以有一幢房子,高檔的浴室,還有自己的傭人。再也不用煮飯、拖地、洗衣服。只管舒舒服服地靠著綢椅墊在客廳里坐著,按鈴叫傭人們送茶點來,簡直像個伯爵夫人!那可真叫享受,我們覺得有意思極了。然後我們來到倫敦,我找第一流的裁縫做衣服。我們又去了巴黎,還去里維埃拉那些地方度假。那時覺得這一切美好得像夢一樣。」

「再後來就不同了。」帕克·派恩先生說。

「我想我們對那些東西麻木了,」賴默夫人說,「過了一陣子之後覺得不那麼有意思了。啊,從前我們甚至有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我們,現在想吃什麼就吃什麼!至於浴室,嗯,說到底,一個人一天洗一次澡也就夠了。而艾布納的身體開始讓人擔心了。我們花了大錢看醫生,但他們也束手無策。他們試過這個又試那個,但沒有什麼用。他死了。」她頓了頓,「他還很年輕,只有四十三歲。」

派恩先生同情地點點頭。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錢還是滾滾不斷地來,不能用它們來干點兒什麼真是太可惜了。但就像我告訴你的,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我沒有的東西可買的了。」

「換句話說,」派恩先生說,「您覺得生活乏味,您無法享受生活。」

「我厭煩透了,」賴默夫人悶悶不樂地說,「我沒有朋友。那幫有錢的就想讓我捐款,在背後只會取笑我。那幫沒錢的舊夥伴也不願意搭理我。我坐著自己的車去使他們感到自愧不如。你能做些什麼,或提點兒什麼建議嗎?」

「我也許可以,」派恩先生緩緩地說,「會很困難,但我相信我們有成功的機會。我認為我也許能為您找回您所失去的對生活的樂趣。」

「怎麼找?」賴默夫人簡潔地問。

「這個,」帕克·派恩先生說,「是我的工作機密。我從不事先透露我的方法。問題在於,您願意賭一賭嗎?我不能保證一定成功,但我相信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我需要採取非同一般的方式,因此費用會很昂貴。我收取一千英鎊的服務費,預先支付。」

「你倒是可以漫天喊價,是吧?」賴默夫人用一種內行的口氣說,「好吧,我願意賭一把。我習慣了付高價錢。但是有一點,當我付了錢要一樣東西時,我一定要得到它。」

「您會得到的,」帕克·派恩先生說,「不用擔心。」

「今天傍晚我會給你送來支票。」賴默夫人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我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信任你。傻瓜是留不住錢的,人們這麼說。我敢說我就是個傻瓜。你可真有膽子,在報紙上到處做廣告說你能讓人們快樂!」

「那些廣告是要花錢的,」派恩先生說,「如果我不能說到做到,那些錢就被浪費了。我知道是什麼讓人們不快樂,因此我很清楚地知道,怎樣才能讓他們快樂。」

賴默夫人懷疑地搖了搖頭走了。空氣中還留著一股昂貴香水的味道。

英俊的克勞德·勒特雷爾逛進了辦公室:「又要我出馬了?」

派恩先生搖搖頭。「沒那麼簡單,」他說,「不,這次的事很棘手,恐怕我們不得不冒冒險了。我們要嘗試一些不尋常的手段。」

「找奧利弗夫人?」

派恩先生聽他提到這個世界聞名的小說家時笑了。「奧利弗夫人,」他說,「其實是我們當中最循規蹈矩的。我已經想到了一個大膽而冒險的主意。噢,對了,請你給安特羅伯斯博士打個電話。」

「安特羅伯斯?」

「是的。我們需要他的協助。」

一周後賴默夫人再次走進帕克·派恩先生的辦公室。

他站起身來迎接她。

「請您放心,這段時間的拖延是十分必要的。」他說,「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並且我需要一位非同尋常的人物的協助,他不得不穿越半個歐洲趕來這裡。」

「哦!」她半信半疑地說。她的腦子裡老是想著她那張一千英鎊的支票,而且那支票已經被兌現了。

帕克·派恩先生按了一下按鈕。進來一個年輕的女孩,東方人的長相,身穿白色護士服。

「一切都準備好了嗎,德·薩拉護士?」

「是的。康斯坦丁博士正等著他的病人。」

「你們要幹什麼?」賴默夫人帶著一絲不安問道。

「讓您感受一下某種東方的神秘力量,親愛的女士。」帕克·派恩先生說。

賴默夫人跟著護士上了一層樓。在那兒她被帶進了一間與這幢樓其它部分毫無相似之處的房間。牆上掛著東方的刺繡,長沙發上放著軟軟的墊子,地上鋪著美麗的地毯。

一個男人正俯身在一個咖啡壺前不知做什麼,當他們進來時他直起身來。

「康斯坦丁博土。」護土說。

那位博士穿著歐式的服裝,但他的面龐黝黑,眼睛黑黑的,細細的,目光中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

「那麼您就是我的病人了?」他的嗓音低沉,帶著一絲迴響。

「我沒有生病。」賴默夫人說。

「您的身體是健康的,」博士說,「但您的靈魂感到了疲倦。我們東方知道如何醫治這種病。請坐下來喝杯咖啡。」

賴默夫人坐下來,接受了一小杯香味濃郁的液體。在她啜飲著那杯咖啡時那位博士說:

「在西方,他們只知道醫治身體的疾病。這是個錯誤。身體不過是一件樂器,用它來彈奏某一個曲調。有可能是一支悲傷、疲倦的曲子,也有可能是一支充滿歡樂的輕快的曲調。後者正是我們將要給予您的。您很有錢,您會花這些錢並享受生活,您會重新體會到生命的可貴。這很簡單,簡單,很簡單……」

一股倦意襲上賴默夫人的全身。那位博士和護士的身影變得模糊了。她感到極度的快樂,同時又困得要命。博士的身影變大了。整個世界都在變得越來越大。

博士盯著她的眼睛。「睡吧,」他說,「睡吧。你的眼皮合上了,很快你就會睡著。你會睡著,你會睡著……」

賴默夫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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