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魯賓遜的男人氣概

「比爾揮動著健壯的臂膀把她抱起來,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裡。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伸出雙唇給了他一個連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吻——」

愛德華·魯賓遜先生嘆了口氣。他放下手中的《愛至高無上》一書,目光凝視著地鐵的窗外。他們正在穿越斯坦姆福德小河。愛德華·魯賓遜心裡還在想著比爾。比爾絕對屬於那種女小說家筆下所垂青的具有完美男性氣概的男人。愛德華羨慕他的肌肉,他粗曠英俊的面容,還有他熾烈的激情。他再次捧起書,閱讀有關馬切薩·比安卡的那段描述。她的美貌如此令人傾倒,她的魅力如此令人陶醉,以致於強壯的男人在她的面前就像是九柱戲中的木柱一樣橫七豎八地倒下去,他們因為愛而變得孱弱無助。

「當然,」愛德華自言自語道,「一派胡言,這種東西。純粹胡說,一定是。不過,我想知道——」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惆悵。生活當中何處有浪漫與冒險?

真有令人陶醉、美貌動人的女人嗎?真有像火焰一樣能把人吞噬的愛嗎?

「可是,我生活在現實中,這是事實。」愛德華嘆道,「我還是得像其他的小夥子們一樣處事。」

可他又想,總的說來,自己算是個走運的年輕人。他有理想的棲身之所——在一家生意興隆的公司作文書工作。

他身體健康,沒有人指靠他,而且他跟莫德訂了婚。

但是一想到莫德,他的臉就罩上了陰影。雖然他絕不會承認,但他是怕莫德的。

莫德。他愛她——是的——他依舊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他從後面欣賞著她從那件廉價的四英鎊十一便士的短衫里露出的雪白脖頸。當時他在電影院里坐在她的身後。與他同來的朋友認識她,就介紹他們相識,毫無疑問,莫德非常出色。她模樣俊俏,人很聰明,又極有淑女風範,而且,她總是熟請世事。人人都說,她屬於那種能夠成為賢淑妻子的人。

愛德華不知道馬切薩比安卡是否能夠成為這種賢妻。不知怎的,他有些懷疑這一點。他想像不出,性感的比安卡,紅紅的嘴唇,婀娜的身姿,如何能夠溫順地為充滿陽剛之氣的比爾縫綴紐扣。不,比安卡屬於浪漫故事,而眼前是現實生活。他與莫德在一起會很幸福。她的知識那麼豐富……

但是,他依舊希望她不是這麼——嗯,尖刻,這樣動輒「責罵他」。

當然,她這麼做完全是她的精明與常識使然。莫德非常通曉事理。通常,愛德華也很明白事理,只是偶爾有的時候——比如,他曾經想要這個聖誕節結婚。而莫德則指出,再等一段時間要明智得多——也許一兩年。他的薪水不多。他曾經想要送給她一隻昂貴的戒指——她被嚇呆了,迫使他把它收回,換了一隻便宜的戒指。她所具有的特點都是優點,只是愛德華有時倒希望她身上能多一些缺點,少一些美德。正是她的那些美德迫使他作出一些孤注一擲的事情來。

比如說——由於負疚,一朵紅暈在他的臉上蔓延開來。他一定得告訴她——立刻告訴她。他內心的負疚感已經使他行為乖戾。

明天是三天假期的第一天,她曾經建議他到她家裡來與她的家人共度這一天。而他卻以一種愚笨的方式,一種不可能不引起她懷疑的方式,從中脫身——他編了一個冗長的故事,說自己已經答應跟他的一位鄉間的朋友共同度過那天。

他在鄉間根本沒有朋友。他有的只是內心的負疚感。

三個月以前,愛德華·魯賓遜與幾十萬個其他年輕人一道,參加了一家周報舉辦的競賽。

要求是將十二個女孩的名字按照她們受歡迎程度的順序排列出來。愛德華當時就有一個絕妙的主意。他自己所偏好的總是錯的——這一點他早在先前的幾場類似的競賽當中就注意到了。他把這十二個名字按照自己的順序排出來,然後,從這張名單的頂端和底部依次輪流取一個名字,重新把它們寫下來。

結果揭曉時,愛德華十二個當中答對了八個,被授予一等獎五百英鎊。這項結果,雖易於歸為運氣,但愛德華堅持認為這是他的「系統」的直接結果。他為自己感到十分自豪。

接下來的是,該怎麼花這五百英鎊?他很清楚莫德會說什麼。用它去投資。對於將來是一筆不錯的儲備金。當然,莫德非常正確,這他心裡明白。但是,在競賽中贏錢,這種感覺是世上任何事情都無法比擬的。

如果這筆錢是作為遺產留給他的話,他倒情願把它捐給教會,權且用作皈依費用,或是購買英國政府發行的債券。但是,僅僅通過動一下筆桿就得來的錢,正如孩子的六個便士一樣——「就是你的——來得容易花得快。」

在他每天去辦公室的路上,必定經過一家精品商店。在這店裡,有一個難以置信的夢想中的物品:一輛小型雙座汽車,長長的、閃閃發亮的車頭上清清楚楚地標著價錢——465英鎊。

「如果我有了錢,」愛德華日復一日地沖著它說,「如果我有了錢,我就把你買下來。」

而現在他——如果不算富有的話——至少擁有一筆錢,足以實現他的夢想。那輛車,那輛熠熠生輝、誘人心魄的可愛的車,就是他的了,如果他願意付這筆錢的話。

他本打算把錢的事告訴莫德。他一旦把這事告訴她,他就可以便自己免受誘惑。面臨莫德的威儀與反對,他絕不敢固執己見。但是,碰巧,是莫德自己促成了這件事。當初,他帶她去看電影——而且是那兒最好的座位。可是,她卻好心而又堅定地向他指出他做的傻事——把好端端的錢都浪費了——花一英鎊六便士,而不是兩英鎊四便士。而一個人坐在後排一樣看得很清楚。

愛德華聽著她的指責心裡在生悶氣。莫德感到她的話起了效果,覺得心滿意足。可不能讓愛德華這樣揮霍下去。

她愛愛德華,但她也意識到他的弱點——她目前的任務就是去影響他,使他正確行動、處事。她看著他蠕蟲一般的舉止,心裡感到十分滿意。

愛德華的確像是一隻蠕蟲。像蠕蟲一樣,他轉過身子。

他依舊為她的言辭壓得喘不過氣來,然而也正是在這一刻,他下定決心要買那一輛車。

「去她的。」愛德華自言自語道,「平生第一次,我將做我喜歡的事。莫德盡可以去管自己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他走進那家玻璃製成的宮殿。裡面還是那些神氣的住戶,它們的瓷釉與金屬閃爍著光芒。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感到吃驚的漫不經心,他買下了那輛車。買輛車是世上最容易的事!

他買下這車如今已有四天。他開著車子四處遊盪,表面平靜,內心卻沐浴在狂喜之中。迄今,他對莫德隻字未提。這四天里,每天一到午飯時間,他就去接受指導,學習如何擺弄這個可愛的生靈。他是個聰明的學生。

明天就是聖誕前夜,他得帶她到鄉村去。可是,他向莫德說了謊。如果必要,他還要撒謊。他的整個身心都被這件新的財產所佔據了。對於他,它就代表浪漫、冒險,以及他渴望然而從未獲得的一切。明天,他將與他的情人一道啟程。

他們將在凜冽的寒氣中疾馳,將倫敦的心悸與煩憂拋到腦後——到寬闊空曠的地方去……

此刻的愛德華,儘管他自己並不知道,已經非常接近於一個詩人了。

明天——他低下頭,看看手裡的書——《愛至高元上》。他笑著把書塞進衣兜里。汽車,馬切薩·比安卡的紅嘴唇,以及比爾非凡的英勇都摻雜到了一起。明天——天氣,對於那些指望她的人來說,通常就像一個讓人難過的蕩婦。可是,第二天的天氣卻正合愛德華的心意。她給了他夢寐以求的那種天氣,閃閃發亮的白霜,淡藍色的天空,橙色的太陽。於是,滿懷探險的激情和不顧一切的魯莽,愛德華駕車駛出倫敦。他先是在海德公園之角碰到了麻煩,隨後又在帕特尼大橋遇到了意外的事情:變速器出了毛病,而且車閘不時發出刺耳的尖叫,其他司機的呵斥向愛德華傾瀉而來。但是對於一個新手來說,他的表現還不是很糟。

此刻,他正開車駛上一條司機們所鍾愛的寬闊的公路。今天,這條路上沒有什麼阻塞。愛德華繼續向前開著,深為自己能主宰這樣一輛光彩照人的汽車而陶醉。他滿心歡喜地在寒冷的銀白世界裡疾駛而去。

這一天他欣喜若狂。他先是在一家老式客棧停車吃午餐,後來又在這裡停車用午後茶點。後來,他才極不情願地調頭——重新回到倫敦,回到莫德身邊,回到那些無可避免的解釋與指責之中……

他嘆了口氣,被打斷了思緒。明天就由它去吧。他還有今天。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著迷的?車子在黑暗中疾馳,車燈搜尋著前面的道路。哦,這是最絕妙的了!

他斷定自己已沒有時間停車用晚餐。在黑暗中駕車需要小心對待。回倫敦的時間比他原先想像的要長。八點整,他駛過欣德黑德,來到「潘趣酒碗」的邊上。月光下,兩天前的降雪還未融化。

他停下車,停在那兒瞪眼看著。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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