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折斷翅膀的鳥兒

薩特思韋特先生朝窗外看去。雨不緊不慢地下著。他打了個寒顫。經過考慮他發現,很少國家的房子真的供暖適宜。想到幾個小時以後他就要駛往倫敦,他振作了起來。人一旦過了六十歲,倫敦確實就是最理想的去處了。

他覺得有點衰老和凄涼。參加家庭聚會的大部分成員都是如此年輕。他們中四個人剛剛出去到書房去玩字謎遊戲了。他們本來邀請他一起去的,但他拒絕了。他沒覺得這種枯燥的把字母表中的字母數來數去的遊戲以及這樣的遊戲拼出的那些沒有意義的字母組合有任何樂趣。

是的,對他來說倫敦是最理想的去處。他很高興半小時前馬奇·基利小姐打電話邀請他去萊德爾時他拒絕了。無疑,她是個可愛的年輕人,但倫敦是最好的。

薩特思韋特先生又打了個寒顫,他想起書房的爐火通常不錯。他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跨進被弄得光線很暗的房間。

「如果我不妨礙——」

「是N還是M?我們不得不再數一次。不會,當然不會,薩特思韋特先生。你知道嗎,最激動人心的事情一直在發生。神靈說她的名字是艾達·施皮爾斯,而且約翰幾乎馬上會和某個叫格拉迪斯·邦的人結婚。」

薩特思韋特先生在爐火前一把大安樂椅上坐下。他耷拉下眼皮兒,打起盹來。他不時地醒過來一下,聽見些談話的片斷。

「不可能是PABZL——除非他是個俄國人。約翰,你在移動。我看見你了。我想是一個新的神靈來了。」

又一個打盹的間隙。然後一個名字使他猛地完全醒了。

「Q—U—I—N。是嗎?」「是的,」又叩了一下「是。奎恩。」

你有什麼信兒帶給這兒的某個人嗎?是的。帶給我嗎?帶給約翰?帶給薩拉?帶給伊夫林?不是——但沒有其他人了呀。哦!可能,是帶給薩特思韋特先生的?它說『是』。薩特思韋特先生,有信兒給你。」

「它說什麼?」

現在薩特思韋特先生徹底清醒了。他神情緊張地坐在椅子上,上身挺得筆直,眼睛閃閃發光。

桌子震動了一下,其中一個姑娘去數。

「LAI——不可能——這講不通。沒有詞以LAI開頭。」

「繼續來。」薩特思韋特先生說,他聲音中的命令口氣如此強烈,以致他們毫無異議地服從了。

「LAIDEL?又一個L一一哦!看起來這就是全部了。」

「繼續。」

「請再告訴我們一些。」

停頓。

「好像再沒有什麼了。遊戲台已經完全不轉動了。多可笑。」

「不,」薩特思韋特先生若有所思地說,「我不覺得可笑。」

他站起來離開了房間,徑直來到電話旁。不一會兒他拔通了。

「請讓基利小姐接電話好嗎?是你嗎,馬奇,親愛的?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改變主意,接受你的邀請。事情並不像我認為的那樣緊急到我非得返回城裡不可。好的——好的——我會及時到達吃晚餐。」

他掛斷了電話,他乾癟的雙頰上意外地浮起一抹紅暈。

奎恩先生——那個神秘的哈利·奎思先生。薩特思韋特先生掰著指頭數著他和那個神秘的男人接觸的次數。哪兒與奎恩先生有關——哪兒就會有事情發生!發生了或是將要發生什麼事——在萊德爾?

不管是什麼事,又要有工作需薩特思韋特先生做了。在某些方面,他將扮演一個積極的角色。對此他確信不疑。

萊德爾是一幢很大的住宅。它的主人大衛·基利是那種不作聲的人,沒有明確的存在,好像被看作是傢具的一部分。這些人的難以讓人察覺與大腦能力毫無關係——大衛·基利是一名最出色的數學家,他寫了一本書,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完全不懂。但像許多具有傑出天才的人一樣,他展示不出任何身體上的活力和魅力。大衛·基利是一個真正的「隱形人」,這是件老讓人笑話的事。男僕們拿著蔬菜從他身邊經過,客人們忘了和他打招呼或是說再見。

他的女兒馬奇則大不相同。她是個正直的好姑娘,渾身散發著活力和生機。仔細周到,健康正常,而且非常美麗。

當薩特思韋特先生到達時,就是她接待了他。

「太好了,您來了——到底。」

「非常高興你允許我改變主意。馬奇,親愛的,你看上去氣色很好。」

「哦!我總是氣色很好。」

「是的,我知道。但是不僅這些。你看起來——吧,我想到的詞是容光煥發。發生了什麼事嗎,親愛的?任何——嗯——特別的事情?」

她大聲笑了——臉微微紅了。

「太不幸了,薩特思韋特先生。您總是猜中事情。」

他拉起她的手。

「那麼是這麼回事了?理想丈夫已經出現了?」

這是一種老式的表達方式,但馬奇並不反對。她非常喜歡薩特思韋特先生舊式的舉止行為。

「我想如此——是的。但我還沒讓任何人知道。這是個秘密。但我不十分介意您知道,薩特思韋特先生。您總是如此體貼而且富有同情心。」

薩特思韋特先生非常喜歡聽別人講羅曼史。他多愁善感,是維多利亞式的人。

「我一定不要問這個幸運的人是誰?嗯,那麼所有我能說的就是希望他值得你給他那份榮耀。」

真是個奇怪的傢伙,老薩特思韋特先生,馬奇心想。

「哦:我們會相處得非常好的,我覺得,」她說,「你看,我們喜歡做同樣的事情,這一點非常重要,不是嗎?我們實際上有許多共同之處——而且我們完全了解對方的一切。很長時間以來就是如此。這給人一種很好的安全感,不是嗎?」

「毫無疑問,」薩特思韋特先生說,「但就我的經驗,一個人永遠不會真正了解其他任何人的一切。那是生活趣味和魅力的一部分。」

「我要嘗試嘗試。」馬奇大聲笑著說,然後他們上去換衣服準備用餐。

薩特思韋特先生來遲了。他沒有帶名貼身男僕,而讓一個陌生人開箱取出他的東西總是讓他有點慌張。他下來後發現所有人都到齊了,馬奇以一種時髦的風格只說了一句:

「哦!這是薩特思韋特先生。我餓了。我們進去吧。」

她和一位灰白頭髮的高個女人領路。那個女人有著引人注目的特徵。她的聲音非常嘹亮、尖利刺耳,而她的臉稜角分明,非常漂亮。

「你好,薩特思韋特先生。」基利先生說。

薩特思韋特先生驚跳起來。

「你好,」他說,「我恐怕沒看見你。」

「沒有人看得見。」基利先生悲哀地說。

他們走了進去。橢圓形的餐桌不高,是桃花心木製的。

薩特思韋特先生被安排在年輕的女主人和一個矮個子的黑髮姑娘之間。後者是個非常熱情的大嗓門姑娘。她那清脆響亮、堅定的大笑聲表達的與其說是任何真正的歡樂,倒不如說是不計任何代價興高采烈的決心。她的名字好像是多麗絲,她是薩特思韋特先生最不喜歡的那種類型的年輕女人。

坐在馬奇另一側的是一個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他和那個灰白頭髮的女人相像的長相表明他們是母子倆。

他的旁邊——

薩特思韋特先生屏住了呼吸。

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它不是美麗。它是另外別的東西——某種比美麗難以捉摸、模糊得多的東西。

她正在傾聽基利先生相當冗長的餐桌談話。她的頭略偏向一邊。在薩特思韋特先生看來,她在那兒——然而她又不在那兒!她在某種程度上遠遠不及環坐在橢圓形桌旁的其他任何人真實,在她斜向一邊下垂的身體中某種東西是美麗的——不僅僅是美麗。她抬頭看了一下——她的目光一瞬間和餐桌對面薩特思韋特先生的目光相遇了——他想找到的那個詞跳出了他的腦際。

令人陶醉——就是它。她有種令人著迷的氣質。她可能不完全是人——而是隱居在深山裡的。她使得其他每個人都顯得過分真實……

但同時,她奇怪地激起了他的同情。好像一半是人使她殘缺。他努力想找出一句短語,最終找到了它。

「一隻折斷翅膀的鳥兒。」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他滿意地把心思轉回到女童子軍的話題上,希望那個叫多麗絲的姑娘沒有注意到他心不在焉。當她轉向她另一側的那個男人——薩特思韋特先生幾乎沒有注意到的一個男人時,薩特思韋特先生轉向馬奇。

「坐在你父親旁邊的那位女士是誰?」他低聲問道。

「格雷厄姆太大?哦,不!你問的是梅布爾。你不認識她嗎?梅布爾·安斯利。她是克萊德斯利家族的一員——那個不幸的克萊德斯利家族。」

他吃了一驚。那個不幸的克萊德斯利家族。他想起來了。一個兄弟開槍打死了自己,一個姐妹被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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