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賭檯管理員的內心世界

蒙特卡洛。薩特思韋特先生正在陽台上享受著陽光。

每年定期地在一月份的第二個星期天,薩特思韋特先生離開英格蘭動身去里維埃拉。他遠比任何一隻燕子準時。

四月份他返回英格蘭,在倫敦渡過五月和六月,而且人們從來沒聽說過他會錯過阿斯科特賽馬會 。伊頓和哈羅間的比賽結束之後,他離開城裡,在到德威勒或是勒圖蓋去之前拜訪幾家鄉間宅第。狩獵聚會佔去了九月、十月的大部分時間。通常,他在倫敦住兩個月結束這一年。他認識每一個人,而且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每個人都認識他。

這個上午他滿臉不悅。湛藍的大海引人讚賞,公園像往常一樣是令人開心的地方,但人們使他失望——他認為他們是一群衣著不得體的卑鄙小人。當然,其中……些是賭徒,避不開註定要遭厄運的人。薩特思韋特先生容忍了那些人。他們是一道必要的背景。但他忽視了那些傑出人物平時的影響,他們和他是同一類人。

「斗轉星移,」薩特思韋特先生悲哀地說,「各種各樣以前從來支付不起來這兒的費用的人現在都來了。當然,我老了……所有的年輕人——後浪推前浪嘛——他們都去瑞士的這些地方。」

但他想念其他一些人:那些穿著人時的各國男爵、伯爵、大公和皇室的王子們。到目前為止,他見過的唯一的——

位王子是一家不太著名的旅館裡的電梯工。他也想念那些漂亮而且高貴的女士們。這兒還能見著她們,但人數不像過去那麼多了。

薩特思韋特先生是生活在這齣戲里的一個認真的學生,但他喜歡他的素材極度誇張。他感到失望掠過他的全身。價值觀念在變化——而他——年紀太大,不可能變了。

就在這時,他看見恰爾諾娃伯爵夫人朝他走來。

薩特思韋特先生在蒙特卡洛見過這位伯爵夫人許多次了。他第一次看見她時,她和一位大公在一起。下一次,她則和一位澳大利亞男爵在一起。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她的朋友們曾是希伯來血統的男人們:面呈菜色,鷹鉤鼻,戴著相當華麗的珠寶。在最近一兩年中,人們經常看見她和非常年輕的小夥子,幾乎是男孩,在一起。

她現在和一個非常年輕的小夥子走在一起。薩特思韋特先生碰巧認識這個小夥子,他感到很難過。富蘭克林·拉奇是個年輕的美國人,典型的美國中西部人,給人熱情的印象,沒什麼教養但討人喜歡,那種天生的機敏和理想主義令人吃驚地混合。和他同在蒙特卡洛的是一群年輕的美國人,有男有女,大都是同一類型的人。這是他們首次見識到歐洲的文化習慣,在批評和欣賞方面他們直言不諱。

總的說來,他們不喜歡旅館裡的英國人,而且英國人也不喜歡他們。以自己是世界主義者自豪的薩特思韋特先生卻非常喜歡他們。他們的直率和活力吸引了他,儘管他們偶爾的失態行為令他顫慄,他發現,對於年輕的富蘭克林·拉奇來說,恰爾諾娃伯爵夫人是最不合適的一個朋友。

當他們從他身邊走過時,他禮貌地脫帽致意,伯爵夫人帶著嬌媚的微笑向他還禮。她的頭髮是黑色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她的眼睫毛和眉毛如此濃黑,勝過任何自然的造化。

薩特思韋特先生了解的女性的秘密遠比任何男人應該知道的多,他對她的化妝藝術肅然起敬。她的面容看上去毫無理疵,是均勻的奶白色,她眼睛周圍塗著淡淡的茶褐色眼影給人印象最深。她的唇既不是緋紅色也不是猩紅色,而是柔和的紫紅色。她穿著一件設計非常大膽、新穎的衣服,打著一把粉紅色的遮陽傘,與她的膚色是最理想的搭配。

富蘭克林·拉奇看上去幸福而且驕傲。

「走過去一個年輕的傻瓜,」薩特思韋特先生自言自語地說,「但我想這不關我的事,而且不管怎樣他不會聽我的。呃,我的經驗也是花代價得到的。」

但他仍然覺得非常擔心,因為在他們那一群人中有一個非常令人注目的美國小姑娘,而且他確信她根本不樂意富蘭克林·拉奇和伯爵夫人做朋友。

他正打算轉身原路返回時看見了上面剛提到的這個姑娘,她正朝他走過來。她穿著一件裁剪入時、考究的「套服」,上身是一件平紋薄棉布的襯衫裙。她穿著質地良好、實用的旅遊鞋,手裡拿著一本旅遊指南。有些美國人路經巴黎、而後穿著希芭女王式的服裝出現,但伊麗莎白·馬丁不是這類人。她在以一種認真、堅定的心情「遊覽歐洲」。她對文化和藝術有著高度的見解,她急於用她有限的積蓄得到儘可能多的東西。

薩特思韋特先生是認為她有教養或是有藝術天賦令人難以捉摸。對他來說,她只是顯得非常年輕。

「早上好,薩特思韋特先生,」伊麗莎白·馬丁說。「您看見富蘭克林·拉奇先生——在附近某個地方?」

「我幾分鐘前剛見過他。」

「和他的朋友伯爵夫人,我猜。」姑娘尖刻地說。

「呢——是的,和伯爵夫入。」薩特思韋特先生承認道。

「他的那位伯爵夫人對我沒有任何影響,」姑娘大聲說道,她的聲音尖銳刺耳,「富蘭克林簡直為她著迷了。我想不出是為什麼。」

「我想,是她的行為舉止非常有吸引力。」薩特思韋特先生小心翼翼地說。

「你認識她嗎?」

「點頭之交。」

「我在擔心富蘭克林,」馬丁小姐說,「他通常總是相信許多直覺的東西。你永遠不會想到他會迷上這種妖婦。而且他一句勸告也不聽,要是誰試圖對他說點什麼,他就暴跳如雷。告訴我,不管怎樣——她是一位真的伯爵夫人嗎?」

「我不太願意說,」薩特思韋特先生說,「她可能是。」

「這就是地道的哈哈英國態度,」伊麗莎白不高興地說。

「所有我能說的是在薩爾貢斯普林斯——那是我們的家鄉,薩特思韋特先生——那位伯爵夫人將會被看作是個趾高氣揚、古怪的女人。」

薩特思韋特先生認為這是可能的。他忍著沒指出他們不是在薩爾貢斯普林斯而是在摩納哥公國,而在這兒伯爵夫人要遠比馬丁小姐與周圍環境協調一致得多。

他未作應答,伊麗莎白繼續朝俱樂部走去。薩特思韋特先生坐在陽光下,不一會兒富蘭克林·拉奇加入了進來。

拉奇興緻勃勃。

「我過得很愉快,」他帶著稚氣未脫的熱情宣佈道,「是的,先生:這才是我所謂的見世面,經歷世事——和我們在國內截然不同的一種生活。」

薩特思韋特先生轉過頭來,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生活在哪兒都差不多,」他有點不耐煩地說,「它披著不同的衣服而已——就是這麼回事。」

富蘭克林·拉奇直勾勾地盯著他。

「我沒明白您的意思。」

「這就對了,」薩特思韋特先生說,「那是因為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過真抱歉,任何一個年長的人都不應該允許自己養成說教的習慣。」

「哦!沒什麼。」拉奇大聲笑了,露出和他的同胞們一樣漂亮的牙齒。「請聽清楚,我不是說我對賭場不失望。我認為賭博是另一回事——某種狂熱得多的東西。讓我覺得厭煩、骯髒。」

「賭博對賭徒來說是生與死的問題,但它沒有極輝煌的意義。」薩特思韋特先生說,「讀點這方面的書加以了解要比親眼目睹令人激動得多。」

這位年輕人點點頭表示同意。

「您在社交界可算是個大人物了,不是嗎?」他真誠而又害羞的語氣不可能讓人見怪,「我的意思是,您認識所有的公爵夫人和伯爵和伯爵夫人們等等之類的人。」

「他們中的許多,」薩特思韋特先生道,「而且也有猶太人,葡萄牙人,希臘人和阿根廷人。」

「呃?」拉奇先生道。

「我只是在解釋,」薩特思韋特先生說,「我在英語社會中活動。」

富蘭克林·拉奇沉思了一會兒。

「您認識恰爾諾娃伯爵夫人,對嗎?」他最終問道。

「點頭之交。」薩特思韋特先生說,和他對伊麗莎白的答覆一樣。

「現在有一位女士,見她是件讓人興趣盎然的事。人們現在傾向於認為歐洲的貴族已經頹廢沒落了。在男人們身上這也許是真的,但女士們則不同。碰到像恰爾諾娃伯爵夫人這樣一位高難完美的人兒難道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嗎?詼諧、迷人、聰慧,她有幾代的文明為後盾,一個徹頭徹尾的貴族!」

「是嗎?」薩特思韋特先生問。

「哦,不是嗎?你了解她的家世是怎麼回事?」

「不,」薩特思韋特先生說,「恐怕我對她了解得很少。」

「她是一個拉辛斯基,」富蘭克林·拉奇解釋道,「匈牙利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她有道最離奇的經歷。你知道她戴著的那——大串珍珠嗎?」

薩特思韋特先生點點頭。

「那是波斯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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