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旅店夜談

薩特思韋特很生氣。總而言之,這一天是夠倒霉的。他們出發得晚,而且車胎上扎了兩個洞。最後,他們拐錯了彎,迷失在索爾茲伯里平原的荒野中。

現在已經快八點了。而他們離目的地馬斯威克莊園還有大約四十英里。第三個扎破的洞帶來的後果是使問題更加煩人。

薩特思韋特看上去像只因受驚豎起羽毛的小鳥,在村汽車修理廠前面走來走去。他的司機正在用沙啞的聲音與本地的行家小聲交談。

「至少得半小時。」他肯定地說。

「那是幸運的啦,」司機馬斯特斯補充說,「要問我呀,差不多得三刻鐘。」

「不管怎樣,這個地方叫什麼名?」薩特思韋特焦急地問道。他是一位小個子紳士。他很體貼地替別人的感情著想,用「地方」這個詞取代了先溜到他嘴邊的「鬼地方」。

「柯特靈頓·馬利特。」

薩特思韋特不是非常清楚,但他對這個名字似乎有點耳熟。他輕蔑地向四周看了看。柯特靈頓·馬利特似乎由一條彎彎曲曲的街道組成。一邊是汽車修理廠和郵局,街道另一邊與之對稱的是三個若隱若現的商店。沿著這條道再往裡走,薩特思韋特覺得風中傳來什麼東西旋轉的嘎吱聲。他的情緒稍微提高了些。

「這兒有一個旅店。我明白了。」他說道。

「貝爾斯—莫特利 。」汽車修理廠的那個人說,「那邊就是。」

「先生,我是否可以提個建議,」馬斯特斯說,「為什麼不去試試呢?他們能給你提供一頓飯之類的東西,無疑——當然,不是您所習慣了的。」他抱歉地停頓了一下,因為薩特思韋特習慣了大陸上廚師最拿手的菜,他自己就雇了一名Cordon Bleu(法語:手藝高明的女廚師),他付給她一筆豐厚的薪水。

「三刻鐘之內我們沒法上路,先生。我確信這一點。而現在已經過八點了。您可以從旅店打電話給喬治·福斯特爵士,先生。告訴他我們耽擱的原因。」

「你似乎認為你能夠安排一切,馬斯特斯。」薩特思韋特沒好氣地說。

馬斯特斯確實這樣認為,但恭敬地保持沉默。

薩特思韋特儘管熱切地希望拒絕別人可能向他提出的任何建議——他正心情不好——但他還是朝道路深處那個吱吱嘎嘎的招牌看了看心裡暗暗同意了。

他的胃口只有小鳥那麼大,是個講究飲食的人,但是即使是這樣的人也會餓。

「『貝爾斯—莫特利』,」他若有所思地說,「對一個旅店來說,這個名字很奇怪。我從來沒聽說過。」

「無論如何,總是有些怪人來這兒。」那個當地人說。他正彎腰湊近車輪,他的聲音好像被捂住了,模糊不清。

「奇怪的人們?」薩特思韋特詢問道,「這是什麼意思?」而另一個人似乎不太明白他自己的意思。

「人們來來去去。就是這樣。」他含糊地說。

薩特思韋特意識到來旅店的人們幾乎都是「來了又走」的人。這個定義對於薩特思韋特似乎欠精確。但他的好奇心還是被激了起來。不管怎樣他得停留三刻鐘的時間。貝爾斯—莫特利旅店會和其它任何地方一樣好。

邁著他慣常的碎步,他扭扭捏捏地沿著馬路走去。遠遠地傳來轟隆隆的雷聲。那個機械工抬頭看了看,對馬斯特斯說道:

「一場暴風雨就要來了。我能感覺得到。」

「噯喲,」馬斯特斯說,「我們還有四十英里路要走。」

「嗨!」另一個說,「沒必要那麼著急,你們不會不等暴風雨過去就上路的。你們那位小個子老闆看起來不喜歡在電閃雷鳴的時候呆在外面。」

「希望他們能招待好他,」司機喃喃地說,「我現在要去那兒吃點東西。」

「比利·瓊斯很可靠,」汽車修理廠的那個人說,「他總是用豐盛的美味食品招待客人。」

威廉·瓊斯先生五十歲左右,高大健壯,是「貝爾斯—莫特利」的老闆。

這時他正滿臉微笑地討好著小個子的薩特思韋特。

「能提供給您棒極了的牛排,先生——和炸土豆,還有任何一位紳士能想到的最好的乳酪。這邊請,先生,咖啡屋。現在我們還未客滿。釣魚的那些先生們的最後一位剛走。稍後來打獵的客人們又會住滿客房。目前只有一位先生,叫奎恩——」

薩特思韋特呆住了。

「奎恩?」他激動地說,「你是說奎恩。」

「是這個名字,先生。可能是您的朋友?」

「是的,確實是。哦!是的,毫無疑問。」薩特思韋特激動得渾身發抖,幾乎沒有意識到世界上可能會不止一個人叫這個名字。他根本沒有去懷疑。奇怪的是,這個信息正好應了汽車修理廠的那個人所說的話。「人們來來去去……」這是對奎恩先生很合適的一個描述。而且這個旅店的名字也看起來格外地貼切。

「天哪,」薩特思韋特說,「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啊!我們會這樣相遇!哈利·奎恩先生,是嗎?」

「是的,先生。這是咖啡屋,先生。啊哈!這就是那位紳士。」

依舊是那熟悉的身影:高大,黝黑。奎恩先生微笑著從他坐著的桌子旁站起來。他的聲音薩特思韋特記得很清楚:

「啊!薩特思韋特,我們又見面了。一次意想不到的會面!」

薩特思韋特熱情地和奎恩握了握手。

「令人高興的一件事。實在令人高興,毫無疑問。多幸運的一次拋錨。我的車,你知道的。你住在這兒?能住多久?」

「只有一個晚上。」

「那麼我實在是幸運。」

薩特思韋特在他的朋友對面坐下,滿意地微微嘆了口氣,注視著對面那張黝黑、微笑的面龐,滿是愉快的期待。奎恩先生溫和地搖了搖頭。

「我保證,」他說,「我的衣袖裡沒裝著要變出來的一碗金魚或是一隻兔子。」

「太糟了,」薩特思韋特喊道,回憶起點什麼,「是的,我必須承認——我確實對你持這個看法。一個會魔術的人。哈,哈。我就是這麼看你的。一個充滿魔力的人。」

「但是,」奎恩先生說,「玩魔術的是你,不是我。」

「哦!」薩特思韋特高興地說,「但是沒有你我玩不了。我缺乏——是否可以說——靈感?」

奎恩先生微笑著搖了搖頭。

「這個詞太誇張了。我念出提示演員上場的對白,僅此而已。」

店主這時走了進來,手裡拿著麵包和厚厚的一塊黃油。他往桌上放東西時,一道耀眼的閃電和一聲霹雷幾乎就在頭頂上炸開。

「一個狂風暴雨的夜晚,先生們。」

「在這樣一個晚上——」薩特思韋特開了頭又停住了。

「莫名其妙,」店主說,並未覺察薩特思韋特的詢問,「這不是我正要說的話嗎?就在這樣一個晚上,哈韋爾上尉帶回了他的新娘,就在第二天,他永遠地消失了。」

「哦!」薩特思韋特突然大聲叫道,「當然!」

他瞧出了端倪。他現在明白了為什麼柯特靈頓·馬利特這麼耳熟。三個月前他仔細閱讀了關於理查德·哈韋爾上尉令人吃驚的失蹤報道。像全不列顛的其它報紙讀者一樣,他對失蹤的細節困惑不解,也像其他任何一個不列顛人一樣,對此做了自己的推斷。

「當然,」他重複道,「這件事發生的地點就是柯特靈頓·馬利特。」

「去年冬天他來打獵時就住在我這裡,」店主說,「哦!我對他很熟悉。他是位年輕英俊的紳士。不是那種你們認為把什麼事都存在肚子里的人。他被殺死了——我這麼認為。許多次我看見他們騎馬回來——他和勒庫德小姐。全村人都說他們會在此結婚——果然,後來事實如此。她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年輕女士,受到大家的尊敬,儘管她是個加拿大人而且又是個陌生人。哦!其中有些黑色的謎,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真相。這件事傷透了她的心,確實是傷透了她的心。你已經聽到了,她賣掉了那所宅子出國了,因為受不了繼續呆在這兒讓人們在她背後指指點點——儘管她自己絲毫沒有過錯。可憐的小東西!一團黑色的謎,就是這麼回事。」

他搖著頭,然後突然想起了他的職責,趕快走出了房間。

「一個黑色的謎。」奎恩先生溫柔地說。

在薩特思韋特聽來,奎恩的聲音里有些煽動的意味。

「你是在聲稱我們能解開這個斯科特蘭·亞德未解開的謎?」他尖銳地問道。

奎恩先生打了個特別的手勢。

「為什麼不呢?時間已經過去三個月了。三個月的時間會改變人們的看法。」

「你的這個觀點真是與眾不同,」薩特思韋特慢慢地說,「你認為人們在事後比在當時看得更清楚。」

「時間過去得愈久,人們就越能清楚地理出事情的頭緒。人們就會看清楚他們之間的真正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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