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偵探

小個子薩特思韋特先生若有所思地望著男主人。這兩個男人之間的友誼相當奇特。上校是一位樸實的鄉下紳士,平生酷愛體育。出於無奈他在倫敦逗留幾星期,但卻過得很不情願。而恰恰相反,薩特思韋特先生是一個城裡人。他對法式烹調、女式服裝以及所有最新醜聞都了如指掌。他醉心於對人性的觀察,在他自己的特殊職業中他堪稱行家——一個生活的旁觀者。

因此,看起來他和梅爾羅斯上校好像幾乎沒有共同之處,上校對鄰里之事概無興趣,對任何一種情感都極度厭惡。這兩個男人成了朋友,主要是因為他們的父親以前曾是朋友。另外,他們也認識同樣的人,對nouveaux riches 均持反對觀點。

大約七點半了。兩個男人坐在上校溫馨舒適的書房裡,梅爾羅斯正以一種獵人般的執著和激情講述去年冬天的一次賽馬。而薩特思韋特先生對賽馬的了解主要在於他長期養成的一個習慣,每周日上午去看一眼至今還保存在舊式鄉下房舍里的馬廄。他只是出於慣常的禮貌傾聽著。

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梅爾羅斯的興緻。他走過去,拿起桌上的話筒。

「喂?是的,我是梅爾羅斯上校。您是哪一位?」他的整個舉動變了,變得生硬、規矩。現在是行政長官而不是體育愛好者在講話。

他聽了一會,然後簡短地說:「好的,柯蒂斯。我馬上就來。」他放下話筒,轉向他的客人。「有人發現詹姆斯·德懷頓爵土在他的書房裡被謀殺了。」

「什麼?」

薩特思韋特先生感到一陣驚愕和震顫。

「我必須迅速趕到奧爾德路。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薩特思韋特先生記起上校是本郡的警督。

「如果我不妨礙公務的話——」他遲疑不決。

「絲毫不會的。剛才是柯蒂斯警督打來的電話。一個好心的老實人,沒什麼腦子。薩特思韋特先生,如果你願陪我一起去,我會高興的。我感到這將是一項令人討厭的差事。」

「他們抓到兇手了嗎?」

「沒有。」梅爾羅斯簡短地答道。

薩特思韋特先生訓練有素的耳朵從這個簡單的否定詞里覺察出一絲嚴肅的語氣。他開始回憶他所了解的德懷頓一家的情況。

已故詹姆斯爵士是一個舉止傲慢的老頭,態度粗暴,容易樹敵;年紀六十上下,頭髮花白,面色紅潤;生活上是出了名的吝嗇鬼。

他又想起了德懷頓夫人。她的形象浮現在他眼前,年輕、赭發、苗條。他回想起各種謠傳的明言暗語、一則則奇怪的小道消息。就是這樣——這就是梅爾羅斯顯得愁眉苦臉的原因。這時候他站起身來,他的想像力隨著他繼續馳騁。

五分鐘後,薩特思韋特先生鑽進男主人的雙座小轎車,在他的旁邊坐下來,他們駕車駛入了夜色中。

上校平素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他開口說話時,他們實際上已經開出了一英里半的路程。那時他突然急切地問道:

「你認識他們,我猜?」

「德懷頓夫婦嗎?當然認識,我對他們再熟悉不過了。」有誰薩特思韋特先生不熟悉呢?「我只碰到過他一次,我想;而她,我卻經常見。」

「一個可愛的女人。」梅爾羅斯說。

「很美麗!」薩特恩韋特先生斷言。

「是嗎?」

「一個文藝復興時期的理想型完人,」薩特恩韋特先生宣稱。他逐漸深入自己的主題:「她在那些戲劇演出中出演角色——去年春天的慈善日戲,你知道。她給我留下的印象極深。她渾身沒有表現任何現代氣息,一個純粹的舊時代的倖存者。你可以想像她在總督府里的情形,或是把她想像成柳克麗霞·博吉亞。」

梅爾羅斯上校的轎車驟然拐了個彎,薩特思韋特先生的恩緒一下子斷了。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鬼使神差地說出柳克麗霞·博吉亞這個名字。在當時的情況下——

「德懷頓並不是被人毒死的,對嗎?」他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梅爾羅斯側目看了看他,有些奇怪。「我不知道你為何問這個問題?」他說。

「噢,我,我也不知道,」薩特思韋特先生有些慌亂,「我,我只是偶然想起來的。」

「噢,他不是,」梅爾羅斯愁容滿面地說,「如果你想知道的話,他是被人用東西砸在頭上致死的。」

「用一把鈍器。」薩特思韋特先生顯出會意的樣子,點點頭,喃喃地說。

「談起話來不要像在講一部拙劣的偵探小說,薩特思韋特,他是被人用一尊青銅塑像砸在頭上致死的。」

薩特思韋特先生「噢」了一聲,不再說話。

「你認識不認識一個叫保羅·德朗瓦的傢伙?」一兩分鐘後,梅爾羅斯問道。

「認識。一表人才的年輕人。」

「或許女人才這樣評價他。」上校怒沖沖地說。

「你不喜歡他?」

「是的,不喜歡。」

「我原以為你會喜歡他的。他賽馬相當出色。」

「就像馬匹交易會上的異類動物,耍的儘是猴子把戲。」

薩特思韋特先生擠出一絲笑容。可憐的梅爾羅斯老頭在外表上具有地地道道的不列顛民族的特徵。薩特思韋特先生對自己這種見多識廣的看法頗覺得意,而他因此又為自己對生活的這種超然態度感到悲涼。

「他出什麼事了嗎?」他問。

「他一直和德懷頓夫婦一起住在奧爾德路。有人謠傳說,詹姆斯爵士一周前把他攆走了。」

「為什麼?」

「爵士發現他與自己的妻子有私情,我猜想。沒有辦法。」

轎車突然方向一轉,接著傳來刺耳的撞擊聲。

「英國的十字路口太危險了,」梅爾羅斯說,「不過,那輛車的司機應該按按喇叭,我們走的是大道。我想他受的損害比我們要大。」

他跳下車去。一個人影從另一輛車上出來,走到他面前。薩特思韋特先生斷斷續續地聽到兩人的談話。

「恐怕都是我不好,」陌生人說,「可我對這裡的路況並不熟悉,而且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您從大道上開車過來。」

上校的態度更加溫和,他的回答也很得體。兩個人在陌生人的車前一塊彎下身去。司機已經在做檢查。談話的專業性強了起來。

「恐怕需要半個小時的工夫,」陌生人說,「不過別因為我耽誤您,您的車看來沒有受到什麼損壞,我很高興。」

「事實上——」上校開口說道,然而卻被打斷了。

薩特思韋特先生如小鳥出籠一般欣喜萬分地從車裡鑽出來,熱情地握住了陌生人的手。

「果不其然!我覺得聽起來是你的聲音,」他興奮地宣布,「多不尋常的事呀!多不尋常的事呀!」

梅爾羅斯上校疑惑地「呃」了一聲。

「這是哈利·奎因 先生。梅爾羅斯,肯定你已經好多次聽我提起過奎因先生的名字了。」

梅爾羅斯上校似乎已經記不得了,可他仍然禮貌地站在原地,而薩特思韋特先生繼續高興地嘖嘖咂嘴。「我一直沒有再見過你——讓我想想——」

「自從那天晚上在『鍾與雜色呢』。」另一位平靜地說。

「『鍾與雜色呢』,呃?」上校懵懵懂懂地問。

「是一家旅店。」薩特思韋特先生解釋道。

「多怪的旅店名字。」

「只不過是個老招牌,」奎因先生說,「記不記得,在英國有一段時期,鍾與雜色呢比如今要盛行。」

「我想是的,您說的肯定沒錯,」梅爾羅斯含糊其辭地說。他眨了眨眼睛。由於燈光的奇異效果——一輛車的頭燈和另一輛車的紅色尾燈的光線交織在一起——奎因先生一瞬間看起來彷彿身著雜色呢一樣。然而那只是燈光而已。

「我們不能把你擱在這裡不管不問,」薩特思韋特先生接下來說,「你得和我們一起走。車裡能坐三個人,是不是,梅爾羅斯?」

「噢,綽綽有餘,」然而上校的語氣顯得有些遲疑,「只是,」他說,「我們有公務在身。呃,薩特思韋特?」

薩特思韋特先生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而他的思想卻在飛速地轉來轉去。他自信,他激動,他渾身顫個不停。

「不,」他喊道,「不,我怎麼這麼糊塗!我明知道,有你在場不會出任何事的,奎因先生。今天晚上在這個十字路口,我們大家碰到的並不是一次交通事故。」

梅爾羅斯上校驚訝地瞪著他的朋友。薩特思韋特先生拉住他的胳膊。

「你是否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關於我們的朋友德里克·卡佩爾的事?他自殺的動機,誰也猜不出?是奎因先生解開了那個謎,後來還有其它一些事都是他幫忙解決的。他向人們展示的是一直存在而人們卻看不出來的事理。他很了不起。」

「我親愛的薩特思韋特,你真讓我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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