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遠航

東南風起,船行甚速,行了月余,繞過一個岬角,又入一片汪洋,沿途雖有風浪,倒也無甚大礙,姚晴身子一日好過一日,肌膚漸豐,回覆往日神采,陸漸看在眼中,喜在心裡,只覺此生已足,縱然眼下死了,也無遺憾。

仙、虞二人去後,左飛卿再未說過一句話,只是終日坐在船尾,望著西方,怔怔出神。眾人知他心事,也都不便和他搭話,只有寧凝陪他坐上一會兒,但也相對默然,無甚話說。

谷縝閑來無事,一面向蘭幽、青娥學說各國夷語,一面對著《萬國海圖》,指揮該船水手如何順風順水,有時與眾人喝一頓酒,說些笑話兒,喝到歡喜處,張狂起來,竟與莫乙比記性,和秦知味論美食,與蘇聞香商榷香道,跟薛耳論音樂,更跟燕未歸賭賽腳力,除了腳力,谷縝大多是輸,但他性子極好,贏了固然歡喜,輸了也決不生氣,總是笑嘻嘻的,是以航程雖遠,有他在場,眾人倒也不覺乏味。

又過數月,抵達東瀛日本,谷縝心中得意,向眾人笑道:「看到了吧,我說這大地是個圓球,轉了一圈,果然回到了倭國。」陸漸心中佩服,贊他兩句,忽又想起一事,大為疑惑,說道:「若是一個圓球,為什麼球那邊的人不掉下去呢?」谷縝搖頭笑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喂,莫乙,你讀書多,可知道為什麼?」莫乙直撓大頭,苦著臉道:「書上沒有,我也不知啊。」谷縝拍手笑道:「好啊,莫大先生,敢情也有你不知道的學問啊。」莫乙羞了個大紅臉,悶頭不樂。

海船為了補充給養,交易貨物,靠上一座東瀛小島,姚晴一邊瞧著搬運貨物,一邊笑道:「陸漸,你曾跟我說,你認識一個倭國公主,如今到了地頭,可曾想她。」陸漸道:「有點兒想……」眼見姚晴撅嘴不樂,便笑道:「阿晴,我若真有那般意思,當初早就留在東瀛,何苦要千辛萬苦回中土尋你。」

姚晴神色稍緩,盯著他道:「你回中土了,真是為了找我么?」陸漸指著心口,正色道:「千真萬確,這顆心最清楚啦。」

姚晴破涕為笑,輕輕摸著陸漸心口,說道:「傻子,你若敢騙我,我就將它挖出來。」陸漸大笑一回,忽又想起一事,問道:「阿晴,劫海處可有什麼異樣么?」姚晴道:「也沒什麼異樣,就是指甲長的快些。」

陸漸點頭道:「如此說來,劫海真可用人力駕馭呢。」姚晴白他一眼,說道:「倘若這次煉奴失敗,我變成一個大怪物,你還要不要我?」陸漸撫著她臉,微笑道:「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都是我的阿晴。」姚晴聞言,心神俱醉,緊緊摟住陸漸腰身,將頭靠在愛人胸前。

陸漸與阿市患難相交,聽姚晴一說,倒真起了心思,想要知道她的消息,眼看一個東瀛商人上船交易,便拉著姚晴上前,詢問阿市下落,那商人見聞頗廣,聽說是織田家的阿市公主,便告訴陸漸,織田家去年與北近江的淺井家聯姻,阿市嫁給了領主淺井長政。陸漸聽說阿市已嫁,也很替她歡喜,但心念一轉,忽又尋思:「也不知這位淺井是好是壞,可會善待她?」

姚晴見他神色憂慮,便問緣由,陸漸說了,姚晴笑道:「心痛了么,若是後悔,眼下還來得及。」陸漸道:「你又拿我取笑了,常言道:『一入侯門深似海』,阿市心機不深,嫁給這些領主,確實叫人擔心。」

姚晴呦了一聲,似笑非笑:「你這麼說,是嫌我心機深了。」陸漸苦笑道:「阿晴,你真要我把心掏給你才甘心么?」姚晴一怔,嘆道:「傻陸漸,我只是說說笑話兒,你天生喜歡為人著想,這我都知道的,更不會怪你。」陸漸點頭道:「我希望人人都和平安康,那是最好不過的。」姚晴笑笑,心想:「人人和平安康,這世上怕是做不到的。」雖然如此想,卻不願掃了陸漸之興,並不說出。

海船離開東瀛,不過半月功夫,東島已然在望,眾人棄了大船,乘小舟靠岸。時方清晨,海灘邊寂無人聲,谷縝歷經風波,重登故土,抬頭望著高處白塔,心中當真百感交集。

這時間,忽聽有人大聲叫道:「島王,島王。」谷縝轉眼望去,只見一個紅衣少女神情激動,飛奔而來,正是施妙妙的丫鬟桃紅。

谷縝還未說話,已被桃紅揪住衣裳,又笑又哭,谷縝笑道:「小桃兒,你這麼歡喜做什麼?妙妙呢?」桃紅抹淚道:「小姐在島西,日也望,夜也望,再過幾日不見你,都要變成望夫石了。」

谷縝笑道:「她一定沒料到我從東邊回來,瞧我嚇嚇她去。」一邊說一邊發足飛奔,奔到島西,果見一個銀衣女子,站在礁石上痴痴眺望,谷縝心中一樂,呼的跳將過去,從後面一把將施妙妙攔腰抱起。

他此時神功大成,又是出其不意,施妙妙竟是躲閃不得,她先是驚怒,繼而聽見谷縝爽朗笑聲,頓覺得魂兒悠悠,飄在九霄雲外,兩眼一黑,竟然昏了過去。

谷縝見她昏厥,倒吃一驚,急忙度入真氣,施妙妙醒了過來,二話不說,便是一頓拳腳,死命痛毆。谷縝左右遮攔,連連告饒,說盡好話,才叫施妙妙平靜下來,撲入谷縝懷裡,又是號啕痛哭,口口聲聲埋怨他為何不早早回來。

二人正訴別情,忽聽叫喚,谷萍兒也從遠方奔來,施妙妙抹了淚,白他一眼,說道:「萍兒也天天在此盼你,我們只怕走了眼,故而分開觀望,卻想不到這個挨千刀的竟從後面摸了來。」

谷縝大笑,張開一臂,將谷萍兒也攬入懷中,任由她嚎啕大哭,臉上笑眯眯的,著實安慰。

消息傳出,不到次日傍晚,葉梵以下,三十六島島主統統乘船趕來。是夜靈鰲島上大擺宴席,共賀大敵殞命,島王成功。當真觥籌交錯,杯盤狼籍。西城眾人也都與會,這一頓酒直喝到深夜,眾人仍不肯散。

葉梵喝的醉醺醺地,端了一大碗酒,搖搖晃晃走到谷縝面前,大聲道:「谷笑兒……不,谷縝……哈哈,我糊塗了,應該叫你島王才對。他媽的,我葉梵活到了三十幾歲,只服過兩個人,一是神通島王,一個就是你了,來,干一碗……」一邊說,一邊將食指點到谷縝鼻子尖上。

谷縝笑笑,舉起碗來,二人幹了一碗,葉梵驀地大聲叫道:「我爺爺死在西城高手手裡,我爹,我娘,我哥哥,都死在西城高手手裡,東島被西城壓了兩百多年,今日總算出了口惡氣。萬歸藏死了,他是首犯,還有許多從犯,又怎麼說?風水輪流轉,萬老賊憑的是什麼,不過就是『周流六虛功』么,如今這功夫到了我東島手裡,大傢伙說,是不是該叫西城那些王八羔子也嘗嘗滋味?」

說到這裡,他眉毛一挑,望著一旁的左飛卿,意帶挑釁。左飛卿面涌血紅,目有怒色。偌大廳堂一片寂靜,谷縝徐徐起身,笑道:「左兄息怒,葉尊主想必是醉了。」

「我才沒醉!」葉梵目中精光迸出,面向大家,大聲道,「我說的想必都是大家的心裡話,你們說,是不是?」

廳中又是一寂,驀地叫聲四起:「對!」「沒錯!」「血債該用血來還!」「首惡雖死,脅從猶在!」其中忽然有人叫了一聲:「踏平西城!」霎時間,數百人盡都應和起來,紛紛叫道:「踏平西城,踏平西城……」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齊,到了後來,直如雷霆陣陣,震得屋瓦簌簌作響。

左飛卿拂袖而起,大聲道:「谷島王,左某不遜,就此告辭。」谷縝皺眉不語,左飛卿又望著陸漸道:「陸部主,你是西城天部之主,東島要踏平西城,你又怎麼說?」

陸漸尷尬已極,囁嚅道:「我,我……」姚晴花容慘白,徐徐起身道:「我是西城地部弟子,谷島王,小女子也不遜,就此告辭。」寧凝也慢慢起身,走到左飛卿身邊。陸漸見狀,無法可想,也只得起身,苦笑道:「谷縝,看樣子,我們是留不下來啦。」

谷縝未答,葉梵已道:「陸漸,你是島王一母同胞,武功之高,葉某一貫佩服。你本是金剛一門,與西城本無淵源,又何苦為他們賣命呢?不如聯合東島,大家齊心協力,干出一番大事。」

姚晴大怒,方要出聲,陸漸卻一揮手,淡然道:「葉島主高估在下了,陸某向來愚鈍,只會打打魚織織網,做不來什麼大事。」姚情拍手笑道:「陸漸,說得好。」葉梵碰了一鼻子灰,臉上陣紅陣白。陸漸手拉著姚晴,走向廳外,谷縝望著眾人身影,始終不發一言。

東島眾人均知陸漸厲害,見他出門,無人敢當其鋒,紛紛讓出一條路來。

陸漸一行來到海邊,正發愁沒有船隻,谷萍兒忽地快步趕來,說道:「陸大哥,哥哥讓我帶你們乘船。」姚晴哼了一聲,沉著臉道:「谷萍兒,今天的事,谷縝到底怎麼想的?」谷萍兒搖頭道:「他沒說,只是讓我給你們找船。」

左飛卿冷笑道:「看起來,谷某人也動心了,嘿,好說好說,左某這就返回西城,等著領教周流六虛功。」陸漸一皺眉,沉聲道:「左兄,我相信谷縝不是那樣的人。」左飛卿哼了一聲,再不言語。

谷萍兒引著眾人上了船隻,船離東島,眾人均是悶悶不樂,本以為萬歸藏死後,所有恩怨一筆勾銷,如今看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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