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馬影

眾人決心一定,陸漸即刻安排船隻,當日動身前往中土。施妙妙送到海邊,難分難捨,拉著谷縝只是流淚,埋怨道:「我真羨慕姚姑娘,和陸大哥生死都在一起,你這個壞東西,幹嗎不帶我一起去?」

谷縝一邊給她拭淚,一邊笑道:「姚晴去是不得已,你好端端的,去湊什麼熱鬧。男主外,女主內,那是天經地義的。」

施妙妙撅嘴道:「這是什麼臭話,我偏要主外,若像你說的,仙碧姊姊也是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去?」

谷縝皺了皺眉,正色道:「妙妙,別孩子氣。我不是說了么?如今東島五尊,只剩兩人,葉梵又押送狄希去了獄島。你我要是一同走了,東島群龍無首,豈不糟糕。你乖乖地看家,等我回來。」施妙妙欲言又止,眼淚卻是止不住地流下來。

谷縝轉過頭來,見谷萍兒低著頭,一雙妙目也是通紅,便道:「萍兒,妙妙心慈手軟,難以駕馭群雄,你要幫著她些,我可將她託付給你了。」谷萍兒點了點頭,哽咽道:「哥哥,我照顧好妙妙姐,你也一定要回來。」

谷縝心中刺痛,臉上卻滿不在乎,微笑道:「那是自然,我不但要回來,還要乘著潛龍回來。」谷萍兒想要笑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施妙妙想了想,忽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帕,又拿過一枚千鱗,割破手指,將血滴在手帕之上,血漬殷紅,觸目驚心。谷縝見狀失色,牽過玉手,痛惜道:「傻魚兒,你做什麼?」

施妙妙深深望著他,輕聲說道:「十指連心,這血是從我心頭流出來的,你帶著這塊手帕,無論是天涯海角,我的心也永遠和你在一起。」

谷縝拿著手帕,默默看了一會兒,亦從懷裡取出一方手帕,割破食指,滴血其上,交到施妙妙手裡,在她耳邊低語數句。

施妙妙破涕為笑,狠狠打他一拳,罵道:「壞東西,這當兒還不正經。」

谷萍兒怪道:「哥哥,你說了什麼啊?」

谷縝笑道:「問你妙妙姊去。」哈哈一笑,將手帕疊好,轉身向船走去。

風帆升起,船離沙岸,遠遠駛去,施妙妙與谷萍兒驀地雙雙奔出,雙腳浸入海水,向著大船拚命招手。海船駛出老遠,仍能看到她們的影子,風聲嗚嗚,彷彿不盡哭聲。

谷縝站在船頭,望著漸漸模糊的島嶼,心頭空蕩蕩的,悵然若失。這時虞照走來,呵呵笑道:「站著作甚?還不來喝酒。」

兩人進了艙內,酒過三巡,虞照見谷縝悶悶不樂,也覺提不起興緻,一拍桌子,說道:「老弟,不是為兄說你。今日你這樣子可叫人大不滿意。對付娘兒們嘛,心腸一定要硬,你對她們越好,她們越是哭哭啼啼的,你凶一些,才能唬住她們,不敢跟你啰嗦。」

「你對誰凶啊?」話音未落,便聽仙碧的聲音遠遠傳來,「灌了兩杯貓尿,又來大吹牛皮。」虞照聞聲色變,頓時變成沒嘴的葫蘆,一聲不吭,低頭直喝悶酒。

谷縝不覺莞爾,心道:「真是一物降一物,虞兄平素剛強,遇上仙碧姑娘,卻如老鼠見了貓兒似的。」

念頭方轉,仙碧已然進來,瞅著虞照,神色頗是惱怒,說道:「這當兒了,你還有喝酒的閑心?」

虞照脖子一梗:「喝兩杯酒又不會死人,就算喝酒死人,死的也是老子,和你有什麼相干。」

仙碧盯著他,眼眶裡淚水亂滾,驀地坐下來,斟一碗酒,一氣喝完,又斟第二碗,望著酒中影子瞧了一會兒,眼淚忽地吧嗒吧嗒落入酒里。

虞照只覺一陣心慌,皺眉道:「你又發哪門子瘋?喝酒是好事,你這麼一哭,攪得我也沒心情了。」

仙碧放下酒碗,媚眼通紅,說道:「姓虞的,你認識我多久了?」

虞照道:「二十九年吧,三十年也說不定。」

仙碧咬了咬牙,說道:「是二十九年七個月零四天。」

虞照哦了一聲,道:「你記這麼清幹嗎?」

仙碧道:「三十年了,你鬍子拉茬的,我,我也快要老了。」

虞照一愣,打量她一眼,呸道:「盡說晦氣話,你一條皺紋都沒有,怎麼就老了?」

仙碧以手支頤,幽幽嘆了口氣。

谷縝識趣,知道二人必有體己話兒要說,便笑了笑,喝罷碗中之酒,笑道:「我去看看風景。」說罷起身出門,將虞照丟在那兒,手硬腿硬,麵皮發僵,坐在桌邊,活似一尊門神。

走到船尾,谷縝忽見寧凝獨自坐在船舷上,便笑道:「寧姑娘,當心船搖晃,將你拋到水裡去。」

寧凝淡淡的道:「拋到水裡淹死么?那也很好。」

谷縝一愣,嘆道:「寧姑娘,你何必這般自苦……」

寧凝打斷他道:「你別勸我啦,我不會尋死的。說到苦,人生在世,苦的時候總要多些,這麼多年,我也慣了。」

谷縝無言以對,只得立在她身後,眺望海景,霧氣越發濃了,落日正向西方沉淪下去,在他身後,桅杆高處,一個雪白的影子迎風凝佇,有如一隻孤零零的白鷹。

次日清晨,谷縝收到傳書,得知萬歸藏棄船登陸,在定海逗留一個時辰,不知所蹤。谷縝拿到傳書,心中憂急,力催船隻快行。

到了下午時分,方又接到傳書,得知萬歸藏一行人在南京露面。谷縝得知對頭行蹤,先是一喜,但想此人前往南京,莫非要對母親不利?這一想更添煩惱,扯足風帆,只是趕路。

是日傍晚,海船抵岸,由東島弟子前來迎接,谷縝詢問之下,得知萬歸藏又失蹤跡,心中頓時疑惑起來,猜不透這老頭子時隱時現,到底弄的什麼玄虛,便對眾人道:「眼下形勢未明,先去得一山莊逗留一時,探明形勢,再行定奪。」眾人無不憂心忡忡,勉強答應。

抵達得一山莊,商清影見二子無恙,又聽說谷萍兒瘋病痊癒,返回東島,心中真有不勝之喜。不料谷縝卻道:「媽,此次我們呆不久,你就不要胡亂張羅了。」商清影察言觀色,見眾人神情憂慮,又見姚晴病懨懨的樣子,心知必有大事發生,她知道詢問谷縝,必無真話,便將陸漸叫到一旁,偷偷詢問,陸漸不敢隱瞞,將前因後果說了,商清影聽得面色蒼白,無力地坐在椅子上,微微失神。陸漸方要勸慰,忽聽燕未歸來喚,說是谷縝在前廳等候。陸漸只得別過母親,趕到前廳,卻見客廳中多了一人,陸漸識得是那日展示「天孫錦」的桐城商人趙守真,當下拱手作禮。

谷縝笑道:「大哥,趙兄是來送人蔘的。」

陸漸轉眼望去,桌子上一字排開,放著數十個狹長木盒。趙守真一一打開,盒中人蔘粗壯肥腴,散發淡淡清香,其中數根粗如兒臂,逼肖人形。趙守真笑道:「聽說陸爺急要好參,我這幾日四方張羅,找到一些,這些人蔘年齡最少的也有兩百年,只可惜時間太短,八百年以上的參王實在難尋,只得三支,千年參只得半支,還是從寧王府里要來的。」

陸漸又驚又喜,心中感激,深深一揖,說道:「趙先生大恩大德,陸漸永不敢忘。」

趙守真忙不迭還禮,說道:「陸爺言重了。」

谷縝笑道:「你兩個就不要虛客套了,趙守真,我來問你,糧食行情如何?」

趙守真笑道:「兩船入浙六日後,糧價便降了,十日之後,漸趨平穩,而今谷價轉賤,難民紛紛回鄉,只苦了那些個囤積糧食的大奸商,如今南京城的大牢里還關了百多號人,都是借債囤糧的。最好笑是其中一個姓沈的奸商,不知他從哪裡得知了糧價下跌是因為谷爺,在大牢里足足罵了你一夜,說是做鬼也不饒你呢。」說著哈哈大笑。

「姓沈?」谷縝與陸漸對視一眼,問道,「可是姓沈名秀?」

趙守真一拍大腿,說道:「對,就叫沈秀。這人在奸商中年紀最輕,手段卻最狠,將手中的房產田地全都抵押出去,借了四十多萬兩銀子,買了糧食囤在城內,不料我方糧食到後,谷價一日間跌了數倍。也活該那小子倒霉,跌價的那幾日,他都不在城裡,也不知去了哪兒。等他回來,四十萬兩銀子的穀子四萬兩也不值了。他見勢不對,卷了細軟想跑,卻被債主堵在城門,一頓好打,又見他著實拿不出銀子,便送到官府,買通了知府,足足打了兩百水火棍,關在牢里。那沈秀倒也硬挺,到了牢里還咒罵谷爺,罵了足足一夜,天亮時才住口,同牢的奸商醒來一瞧,發覺這廝兩眼瞪著,人已死了多時了。」

他當作趣事,正說得開心,忽聽哐啷一聲,三人掉頭望去,只見商清影扶著門柱,臉色慘白,地上茶壺杯盤盡皆摔得粉碎,沸水濺在腳背,她也渾然不覺。

陸漸急忙將她扶住,攙入廳中,商清影呆了一會兒,忽地淚涌雙目,幽幽道:「秀兒已經死了?怎麼我都不知道……」

谷縝道:「媽,你一天到晚呆在莊子里,哪知道外面的事。」

商清影忽地轉身,瞪著他道:「他臨死都罵你,是不是你害了他?我知道的,你怨我這些年對他太好,冷落了你,你心裡懷恨,非害死他不可,你這孩子,怎麼恁地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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