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論道滅神

「火霰彈侍候。」寧不空語調陰沉。只聽一聲巨響,聲如炸雷,兩艘戰船上吐出千百火光,噴泉似的衝上半空,與漫天紙蝶遇個正著,紙蝶燃燒,紛紛下墜,恰如降了一場火雨。

白影閃動,左飛卿白髮鼓盪,忽然縱起,口中清嘯不絕。空中火蝶墜勢忽止,嗖嗖嗖向火部戰帆飛去,船帆著火,火光耀眼,倭人們發出一陣驚呼,眼望著火蝶連綿不盡,競相穿火而過,船帆也好,纜繩也罷,一旦沾著,立時燃燒。

寧不空依恃火器,燒盡紙蝶,不料左飛卿神通如此精妙,以風克火,寧不空弄巧成拙,心中大恨。

「咄!」仇石沉喝一聲,滿身鴉羽根根豎起,腳下海水活了似的,從他腳底沸騰上涌。刷刷兩聲,仇石大袖揮出,兩道水箭射至半空,化作兩朵白亮水花,迸散綻放,千萬水滴疾如箭鏃,繽紛四散,紙蝶著火也好,無火也罷,一沾海水,立時下墜。

仇石大袖再揮,海水化為一道白亮長劍,嗖地刺向左飛卿。

風部神通頗為忌水,左飛卿無奈飄身後撤,這時就聽一聲長笑,郎朗震耳,一抹淡淡煙氣沖向水箭,二者相撞,哧的一聲,迸出點點藍白火花,「雷音電龍」順水而走,仇石只覺渾身一麻,血沖頭頂,慌亂中截斷水流,踏浪急退。

虞照才佔上風,兩艘火部戰船繞過風部海船,連開三炮,雷部海船木屑紛飛,船頭塌了一片。虞照目光電閃,冷笑道:「寧瞎子,躲在小卒後面裝死算什麼本事,有種站出來,決個高低。」寧不空淡淡的道:「雷瘋子,你大白天說什麼夢話?」

溫黛瞧見,細眉一挑,忽地銳聲叫道:「結陣。」地部弟子聞聲盤坐,結成一字長蛇陣,後一人雙掌抵住前人後心,次第傳送內力,直至最前一人。地部弟子約摸百人,此刻一分為二,結成兩座陣式,一在船頭,以溫黛為首,一在船尾,以姚晴為先。

二人閉目存神,容色凝寂,「千春長綠」卻生出奇妙變化,泉涌般噴出無數葛藤,層層纏繞船身,有如長蛇扭動,嘩啦啦劃破海水,向著火部戰船駛去。

陸漸驚奇不勝,問道:「仙前輩,這是什麼?」仙太奴淡淡的道:「這是『化生大陣』,能將地部弟子的真氣集於一點,較之一人施展化生,威力大了許多。」

炮聲雷動,火部戰船紅光噴吐,鉛彈橫飛,如雨如霰,似無休止。陸漸心道不好,忽聽四周傳來嗖嗖異響,「長生藤」越生越長,遮天蔽日,重重疊疊擰成藤網,鐵砂擊中藤網,哧哧落入海里。

倭語叫罵聲遠遠傳來,無數火器來如飛蝗,火龍子、火霰彈、烈陽箭、神火弩、毒鬼煙,道道火光漫天交織,爆裂之聲震耳欲聾。

噴青涌綠,藤蔓交錯,「千春長綠」通身纏繞藤蔓,長大了數倍不止,漂在海上,彷彿一座翠綠髮亮的小小島嶼。火器擊來,藤斷水流,火光熄滅,更有長藤有如長蟲百足,紛紛攪動海水,白雨跳珠,漫天皆是,任憑何種火器,一沾即濕。

幾輪火器打過,「千春長綠」已然一頭撞入火部船陣,逼近一艘戰船,眾倭人又驚又怕,哇哇大叫,紛紛拔出長刀,想要跳過船來廝殺,誰知那藤蔓活了似的,鋪天蓋地,撲面而來,或者纏繞水手,或者拉扯桅杆,或者鑽入船板縫隙,趁隙搗虛,膨脹撕扯。忽聽咔嚓嚓一聲怪響,偌大戰船土崩瓦解,變成一堆碎釘爛木,被浪一打,杳然不見。船上倭寇紛紛落水,卻被藤蔓纏住了,咕嘟嘟飽飲海水,翻著白眼沉了下去。

其餘戰船驚恐萬分,掉頭迸散,但船大笨拙,轉身時又被纏住一艘。「千春長綠」怪藤扭動,有如八爪章魚,展開腕足,抱住那艘倒霉戰船又鑽又扯,藤蔓縮回之時,船隻已解體成無數碎片,隨波逐浪,飄然四散。

陸漸看得驚心不已,顧望姚晴,見她雙眼微閉,蛾眉輕顫,雙頰染了一抹嫣紅,更添嬌艷。陸漸心中一陣緊,一陣熱,望著眼前女子,忽喜忽悲,站在那裡,已然痴了。

砰的一聲,巨響傳來,陸漸轉眼望去,雷部海船撞上一艘火部戰船,兩艘船搖搖晃晃,有如醉漢一般。雷部弟子發出一陣怒吼,反掠上火部海船,人手一條兩丈長短的銅鏈軟槍,刺纏抽打,倭寇手中武器和銅槍一交,電勁湧來,十有八九渾身麻痹,束手待戮。

遠遠望去,船頭藍光時隱時現,慘叫不絕於耳,轉眼間,電光漸滅,呼叫全無,倭寇死傷殆盡,雷部弟子忽地掉轉炮口,轟擊火部戰船。

只一陣,火部折了三艘跑船,仇石又被風、雷二主聯袂截住,動彈不得。寧不空忽地哈哈一笑,高叫道:「天、地、風、雷本領有限,恃多取勝,寧某今日以一當四,雖敗猶榮。」

虞照道:「寧不空,你若不服,大伙兒都丟了船,上靈鰲島練練。」話音未落,左飛卿怒哼一聲,罵道:「蠢材,寧瞎子的激將法也就對你管用。」虞照撇他一眼,冷笑道:「你這麼聰明,怎麼對付不了仇老鬼?」

左飛卿兩道白眉如長劍出匣,忽向仇石高叫道:「仇老鬼,咱們以一對一,要人幫忙的,不是好漢。」仇石道:「仇某卻之不恭,但不知地母意下如何?」

溫黛睜眼起身,淡然道:「老身豈敢擾了諸位雅興,天高地闊,正是魚躍鳥飛的好時候。」寧不空陰沉沉的道:「說得是,嘿嘿,論道滅神,未滅東島,先論西城。」

當下各部休戰,徑向靈鰲島上駛去。天已大亮,晨霧消散,萬里長空如一幅淡青大幕,畫著一輪紅日,茫茫大海波光瀲灧,細細白浪隨風起伏,層層疊疊向著遠方涌去。靈鰲島輪廓微露,島上頑石蒼蒼,秀林青碧,太極塔白色一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一面懸崖正對西方,如鰲頭高昂,遠在數里之外,陸漸也能看見崖上岩破石裂,刻著七個巨字:「有不諧者吾擊之」。筆勢雄奇,鬼泣神驚。

陸漸注視半晌,油然道:「仙前輩,這些字是思禽先生寫的么?」仙太奴道:「不錯。」陸漸道:「按理說東島將這六字視為奇恥大辱,為何事隔多年仍未剷除?」仙太奴嘆道:「仇恨總能讓人做出奇怪的事,東島之所以沒有剷除這些字,正是要讓後代子孫銘記這份恥辱,努力洗雪。所以思禽祖師剛剛仙逝,東島就迫不及待攻打帝下之都,挑起了兩百多年的腥風血雨。」說到這裡,他目視那刀砍斧劈般的巨字,露出無奈之色。

陸漸也嘆了口氣,抬眼望去,天空中掠過一海鷗的影子,陸漸的心也如頭頂的鷗鳥,已然飛到前方島上,一想到就要見到谷縝,心中既是歡喜,又是忐忑。

不久棄船上岸。下船時,陸漸見寧不空布衣竹杖,陰沉如故,身後跟著沙天洹,寧凝與沈秀並肩而行,沈秀手搖摺扇,笑吟吟地望著寧凝,儼然十分親密,寧凝卻容色蒼白,愁眉不展,豐盈雙頰也瘦削了些,微微露出顴骨。陸漸不想一別多日,這少女憔悴瘦弱,一至於斯,不知怎的,心中湧起無比愧意,正巧寧凝抬眼望來,二人目光接個正著,寧凝露出凄涼笑容,陸漸也想回之一笑,心中某處卻被什麼堵住了,眼角酸楚,怎麼也笑不出來。

忽聽冷哼一聲,陸漸一轉頭,正遇上姚晴寒得殺死人的眼睛。陸漸漲紅了臉,低頭望地,心裡亂糟糟的,全無頭緒。

路上一無阻攔,西城各部均生警惕,派出探子入島查探,不多時探子回報,說島上一個人也沒有,論道滅神之人沒了對手,西城眾人大感惶惑,議論紛紛。

仇石略一沉吟,命人揪出被擒的那幾名東島弟子,森然問道:「島上的人上哪兒去了?」

那些東島弟子咬牙昂首,神色倔強,仇石冷哼一聲,道:「不說是么?」驀地出手扣住一名弟子左肩。那名弟子體格雄壯,肌肉鼓脹,被他一扣,肩膀肌肉忽的委縮,那弟子面龐抽搐,神情痛苦已極,只一轉眼工夫,一條左臂如泄氣的皮囊,眼看塌癟,那名弟子支撐不住,發出一聲長長慘號。

陸漸見仇石出手,起初不解其意,這時才知竟是如此酷刑,他心念一動,手足未抬,體內真氣自然湧出,驚濤駭浪一般沖向仇石。仇石立時知覺,忙不迭飄開數丈,瞪著陸漸,神色古怪。陸漸一招不出,驚走仇石,眾人看在眼裡,無不詫異。

氣機一露,陸漸人已縱出,大金剛神力注入那弟子的左臂,佛力灌注,手臂竟又慢慢充盈鼓脹,痛苦隨之緩解,那名弟子心中感激,低聲道:「多,多謝。」

陸漸微微苦笑。忽聽寧不空冷冷道:「大伙兒看到了么?天部之主當真做了東島走狗!」陸漸瞥他一眼,淡然道:「總比你做倭寇的走狗好得多。」寧不空冷笑一聲:「你小娃兒懂什麼,倭人給我做走狗還差不離。」陸漸道:「那有什麼分別,反正無惡不做,傷天害理。寧不空,今日遇上,你我也做個了斷吧。」

「小陸師弟。」虞照驀地高叫道:「打架也分先來後到,寧瞎子和我有約在先,你怎麼不講規矩?」言下甚是憤憤。

陸漸一愣,忽聽仇石冷冷道:「東島之人一個沒見,分明是藏在暗處。咱們倘若鬥起來,兩敗俱傷,豈不讓他們收了漁人之利?」虞照笑道:「仇老鬼,你若無膽,認輸便是,何必多找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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