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決戰

谷縝欲逼真氣迎敵,不料體內真氣各行其是,不受掌控,反而東西流竄,令他動彈不得。谷縝空有一身真氣,不能使出,比起常人尤為不如,眼見血紅刀光逼來,計窮勢盡,心道一聲罷了,正要閉目受死,不料刀氣及體的當兒,體內縱橫亂走的八道真氣陡然內縮,倏忽一轉,生出一股氣勁,向外吐出,霎那間谷縝衣袍鼓盪,渾身一輕,足不抬,手不動,凌虛御風,飄然疾退。

這一退全由真氣操縱,絕非出自谷縝本意,故而舉動十分突兀,裴玉關刀法雖強,竟也落空,但他這一刀甚是凌厲,谷縝避開刀鋒,卻避不開刀上之氣。裴玉關的「炎陽刀」是內家刀法,丈許外發刀,刀氣所至,能一下破開三張羊皮,抑且刀氣炎烈,能令第一張羊皮無火自燃。谷縝胸腹為刀氣劈中,那股灼熱勁氣兇猛無比,破開護體山勁,直透內腑,谷縝喉頭一甜,一口血涌到嘴邊,就在此時,體內八勁陡然轉動。要知道,天下任何內力真氣,無一能夠逃出「周流八勁」,裴玉關刀上炎勁與火勁相通,一入谷縝體內,便被算作火勁,如此火勁增強,水勁最弱,霎時間強弱互易,谷縝體內氣機又歸平衡,便是胸腹肌膚,中刀之初灼痛無比,紅腫一片,八勁周流之後,立時血色轉淡,疼痛全無了。

裴玉關一刀無功,心中大凜,他不知谷縝體內變化,直覺此人委實藝高膽大,刀將及身,方才退走,但如此做派,分明有些瞧自己不起,想到這裡,心中大怒,呔的一聲大喝,縱身趕上,又是一刀向谷縝劈落,這一刀比起前一刀尤為迅捷,谷縝飄退不及,刀鋒正中肩頭,那口朝陽刀本是寶刀,山勁護體也難抵擋,刀切入體,谷縝忽地身子一扭,肩頭肌肉收縮,裴玉關但覺手底一滑,刀鋒一偏,竟從谷縝肩頭滑了過去。

裴玉關不知這一下乃是「周流澤勁」的效用,心中駭異之至。要知道澤勁加身,滑如泥鰍活鯉,能卸各種內勁兵刃,與山勁剛柔並濟,乃是天下第一等的護體神通。裴玉關卻只當谷縝有意玩敵,心中既驚且怒,更隱隱生出幾分忌憚,不敢銳意強攻,刀法內收,攻中帶守,帶起如山刀影,滾滾向前。

谷縝此時被周流八勁所挾持,趨退進止,不由自主,忽地袖袍鼓盪,忽而頭髮豎起,纏繞樹榦,跳到高處,忽而身如大鳥,縱橫飛舞,又似蝴蝶翩翩,上下游弋。裴玉關刀勢雖強,卻每每差之毫厘,無法傷敵,炎陽刀氣,也盡被谷縝八勁化去,有時更有電勁外放,激的裴玉關半身酥麻,若非內功了得,幾乎不能抗拒。

兩人翻翻滾滾,不知不覺,斗入山火之中,火焰遮天,濃煙滾滾,伸手不辨五指,谷縝身處火海,一舉一動全憑真氣指引,刀來即退,火來則避,旋風繞身,將火焰濃煙呼呼盪開,一一卷向裴玉關。煙火齊至,裴玉關被熏得雙目流淚,睜眼不得,只憑觸覺揮刀應敵,火燒衣褲,更是灼痛難忍,一時間唯有揮刀亂舞,劈開煙火。

斗到此時,谷縝漸漸明白周流八勁的奧秘,原來這八勁並非無知真氣,而如八件活物,能夠自思自想,其中道理,就好比道家常說的「元嬰」。道家典籍常常提到,修道之人抽鉛添汞,轉陽補陰,修鍊已久,能將渾身精血神氣練成「元嬰」,與自身精神相通,傳說「元嬰」練成,能夠離體外出,邀游天地,這傳說固然誇大,卻可由此知道,「元嬰」並非無知之物,本身亦有神識。

谷縝當時為求保命,悟出「損強補弱」的奧秘,與道家的「抽鉛添汞,轉陰補陽」十分相近,只不過道家真氣只限陰陽二氣,「周流六虛功」卻有八氣,但陰陽生八卦,氣機不同,本源相近,均與天道暗合。谷縝調和八勁,領其上合天道,自在有靈,不知不覺,這八種真氣就如人體氣血盈虧一般,自成循環,與道家「元嬰」相差無幾。

但因為道家「元嬰」是其主自己練成,從小而大,自然馴服。谷縝體內八勁卻是先得之萬歸藏,再經陸漸精氣滋養,並非谷縝本身真氣,就好比一個收養來的野孩子,收養不久,野氣未泯,桀驁難馴,時時頑皮,但又因為它自在有靈,不似人類那麼清醒明白,行事懵懂,時與宿主為敵,雖然如此,它生存世間,卻又是全然因為谷縝,谷縝一死,八勁立時消滅,顧而谷縝一旦有難,八勁為求自保,立時不再亂走,一致對外,護主禦敵。

「周流六虛功」天下無敵,豈是裴玉關所能抵擋,只因為八勁所成「元嬰」成胎不久,靈智未開,尚未與谷縝精神相通,不能發揮全部威力,饒是如此,八勁遇強越強,攻敵不足,自保有餘,幾乎立於不敗之地。

谷縝何等聰明,隱約明白這個道理,心知自己處境越是危險,越能激發八勁威能。想到這裡,故意沖向刀光煙火,一時間,風勁鼓動,火勁縱橫,山澤護體,電勁遊離,裴玉關身周煙更濃,火更盛,電勁時來,樹根拱起。裴玉關汗透重衣,鬚髮焦枯,加之風勁鼓火,火焰四來,眼前紅光一片,只有熊熊大火,全不見谷縝的影子。裴玉關一不留神,被下方樹根絆住,摔了一跤,炎風炙氣,灼灼湧來,身子頓時燃燒起來。

谷縝早已抓了一塊大石頭,激發天勁,讓自己掛在樹梢,故而下方情形一目了然,見狀心喜,舉起大石,對準裴玉關狠狠擲下。裴玉關慌亂之中,但覺疾風襲來,躲閃不開,後背挨了重重一擊,一口鮮血頓時涌到喉間,心知若再戀戰,性命不保,當即低頭狂奔,向火海之外逃去。谷縝見狀,故意將身子晃蕩起來,雙腳在身後樹榦上猛地一蹬,忽如隕石穿空,射將出去,砰地撞中一棵火樹。那樹已被燒得焦枯,谷縝這一撞,不但有風勁晃蕩之勢,更有山勁護體之威,猶如一塊巨石,將那樹木攔腰撞斷。

火樹就在裴玉關身後,傾倒之時,正向他當頭砸落,裴玉關覺出風聲,疾舞長刀,將那火樹劈成兩端,樹冠拋在半空,復又下落,裴玉關躲閃不及,運功後背,硬生生受了一擊,身子便如紙鳶一般,輕飄飄跌出兩丈有餘,落地時一個懶驢打滾,滾出丈余,勉強脫出火場。

連仲則遠遠瞧見,慌忙趕上,但見裴玉關渾身焦黑,幾乎不成人形,方才站直,便吐出一大口黑血,啞聲道:「逃,快逃。」說著兩眼上翻,昏死過去。連仲則見他如此刀法,尚落到這步田地,只嚇得面如土色,扶著裴玉關疾疾如脫籠之鳥,忙忙似漏網之魚,一陣風鑽入山中林莽,再無蹤跡。

谷縝鑽出火海,亦覺疲乏如死,四肢百骸散架也似,幾處刀槍傷口疼痛難禁。經過這一番激戰,體內八勁消耗極大,變細變弱,疲不能興,但也由此不再跟谷縝搗亂作怪,讓他一時間能夠行動自如。

掃視斗場,丁淮楚慘遭腰斬,早已死透,張季倫被燒了個半死,尚有神志,看到谷縝鑽出火海,魂飛魄散,手腳並用,想要爬走。谷縝喝道:「就這麼走了么?」張季倫嚇得轉過身來,哭喪著臉道:「谷爺饒命,小人鬼迷心竅,聽了丁淮楚的鬼話,真是罪該萬死。說來說去,都是姓丁的不好,谷爺你也知道,他一張巧嘴,最能哄人,也怪小的糊塗,一念之差,竟然信了他,姓丁的……」谷縝聽得好笑,說道:「你是拿準了丁淮楚死無對證,不能跟你理論啦?」張季倫噎了噎,支吾道:「本來就是姓丁的……」

谷縝見他神情,胸中酸楚,尋思來的這五人,均是自己一手提拔,最為信任,不料今日來害自己的也是他們。想到這裡,谷縝一陣傷感,揮手道:「罷了,你滾吧,告訴那些想殺谷某的,谷某人頭在此,只管來取。」

張季倫不料竟得釋放,喜出望外,連道:「不敢。」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站起來踉踉蹌蹌,向遠處去了。

谷縝目睹張季倫背影消失,避開火勢,蹣跚趟過一道溪水,來到一座小谷,谷中林秀風清,時值晚夏,風吹衰葉,颯颯颯如響天籟。一條清溪潺潺流淌,將火頭隔在對岸,熊熊火光,映得清溪如血。谷縝久在火中,口乾舌燥,俯身飽飲溪水,靠著一塊山石坐下,但覺筋骨酸痛,金瘡難忍,讓呼出的空氣也是火辣辣的,彷彿在火中吸入太多炎氣,將肺也燒著了,此時唯一心愿,便是一頭栽倒,三天三夜也不醒來,念頭方動,谷縝又覺體內真氣蠢蠢欲動,凝神內照,周流八勁緩過氣來,一反頹勢,復又慢慢流動。

谷縝心知這八道真氣一旦失了控制,勢必又成禍患,自己一旦入夢,真氣失馭,立時變成要命的毒氣。換作他人,睏倦至此,難免聽之任之,但谷縝經歷九幽絕獄,越到生死關頭,越能顯示出堅毅心志,明白當下處境,不覺將心一橫:「你姥姥的臭真氣,老子跟你們對上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抖擻精神,勉力驅走困意。存意運氣,損強補弱。

困意如潮,洶湧而至,身子若有千斤,沉重無比,讓人難以支持。谷縝忽然發覺,這困意一來,竟比世間任何刑罰還要厲害,欲睡不能,還不如就此死了。但越是艱難,他心志越是堅韌,幾度神志迷糊,又幾度掙扎清醒。這一次,已不是與八勁較量,而是與自身為敵,其中的艱辛苦楚,無法以言語形容。

時光流逝,如點如滴,在谷縝感覺之中竟是慢得出奇,一時半會兒,均是如度年月。日頹月升,斗轉星移,玉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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