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八圖合一

天色不知何時已然暗了,日薄崦嵫,蒸起天際一片紫霞。湖水爍金,波光絢爛,湖心一點濃金,儼然湖底著了火,自下方慢慢燒上來,將對面美婦的一頭金髮也映得格外絢麗。

金髮美婦年紀已然不輕,風姿縱然不減年少,如雪肌膚上卻已爬上如絲細紋,一雙眸子湛藍如湖,明亮沉靜中,刻畫著滄桑的痕迹。

「師父!」姚晴倒退兩步,湖水漫到雙膝。

金髮美婦站起身來,白衣飄飄,隨風而舞,金髮飛揚,彷彿融入落日餘燼。

剎那間,孽因子到了姚晴指間,悄沒聲息,射入湖畔沙土,真氣從腳心湧出。土皮突地一動,簌簌簌十多條藤蔓破土衝天,每根藤蔓上均有尖刺,起初只有一分長短,轉瞬長到數寸,再一轉眼,便長到一尺,刺身上密密麻麻布滿小刺,或是筆直,或是彎曲,見風就長,不住變長,隨其變長,又生小刺,如此刺上生刺,十餘根藤蔓縱橫交錯,化為一張龐大刺網,狂野扭曲,向著金髮美婦迎面罩去。

金髮美婦目視刺網,一動不動,忽地輕輕吐了口氣,也不見她如何動作,蒼綠色的藤蔓上,千百尖刺忽然裂開,變戲法也似噴出無數白花,花瓣晶瑩如玉,玲瓏剔透,抑且越長越大,直至大如玉碗,迎風輕顫。藤蔓一失狂野之勢,好似馴養已久的靈蛇,溫順宛轉,披拂在金髮美婦身上。白花綻開不盡,密密層層,幾將那美婦遮蔽,繁花吐蕊,花蕊也是雪白的,冰凝玉簇,閃動瑩白光澤。

姚晴深知師父厲害,此番放出「惡鬼刺」,並不奢望能夠傷她,只想擋她一擋,方便逃命,眼看白花奇變,心中駭然,忽見那花瓣輕顫聳立,似要飛動,心知要糟,一躬身,潛入湖裡。

金髮美婦蛾眉挑起,雲袖飄拂,藤蔓離身,宛轉升騰,罩向湖水,花瓣受了振蕩,紛紛脫離枝頭,只見落花繽紛,飄零如雪,數里湖水,無所不至,卻又不似尋常花瓣漂在水面,彷彿受了某種大力牽引,競相沉入水中。

姚晴生在海邊,水性精熟,憑藉一口元氣,潛出數丈。就當此時,忽見身邊湖水中白影晃動,就如千百水母,飄飄冉冉,八方聚來,似慢實快,須臾近身。

姚晴暗暗叫苦,她熟讀《太歲經》,知道這「天女花」的厲害,這每一片花瓣都附有「地母」溫黛的精氣,乃是「周流土勁」的剋星,除了溫黛本人,遇上任何煉有「周流土勁」的地部高手,「天女花」同氣相求,就如鐵針向磁,向其聚攏。這花瓣看似柔弱,實則附有地母神通,堅韌難斷,有如皮革,加之數目眾多,一旦近身,即可瞬間封住對手七竅四肢,令其失聰、失明、窒息、失語、失去行動之能。只因這奇花受的是對手本身「土勁」吸引,對手所煉「土勁」越強,吸力越大,「天女花」的威力也就越大,故而越是高手,敗得越快,除非能夠使出「坤元」,地遁不出,方能躲過。然而若用地遁,地母更有厲害神通,令其進退兩難。

姚晴深知厲害,不敢地遁,改用水遁,只盼「天女花」被湖水托住,不能下沉。誰知弄巧成拙,那花瓣絲毫不受浮力阻礙,深入水中。

姚晴不甘就擒,深潛高鳧,力圖擺脫花陣,然而她身在湖中,便如一塊碩大磁石,玄功運轉越快,磁力越強,源源發出磁力,將方圓數里的天女花紛紛吸來。到此地步,除非姚晴自廢武功,散去真氣,才能逃出花陣,但如此一來,和束手就擒無甚兩樣。

花瓣片片貼身,前者撕扯未開,後者飄然而至,層層疊疊,先封口鼻,再裹四肢,姚晴呼吸不能,動彈不得,耳邊水聲嗡嗡,但只響了幾聲,雙耳忽地一堵,萬籟皆無。姚晴眼前金星亂迸,渾身無力,悠悠蕩蕩,直向湖底沉去。

這當兒,手腕足踝忽地一緊,四股大力分從四個方向拉她出水,「天女花」有如蛇蛻,紛紛萎落,浸在水中,轉瞬泯滅。

姚晴嗆了兩大口水,張眼望去,溫黛坐著一塊峻峭湖石,風雅如故。纏住自身四肢的是四根粗若兒的臂「長生藤」,如龍如蛇,活搖活擺。只這一番糾纏,日已落盡,天光半黑,湖水暗沉沉的,悠悠涼意,浸山染林,四周湖畔,涌著一股淡淡水氣。

「畫像呢?」溫黛聲音清冷。姚晴一咬嘴唇,說道:「燒了。」溫黛皺眉道:「到這時候,還要說謊?」姚晴急道:「我說謊做甚?畫像的秘密我已洞悉,盡都記在心裡,還要畫像做什麼?」溫黛輕輕哼了一聲,說道:「這倒是你的作風。」

姚晴默運玄功,想要掙斷四肢藤蔓,但覺那藤蔓中潛力絕強,遠非自己所能匹敵,只好斷了逃跑念頭,笑道:「師父,你放了我,我告訴你畫像中的秘密好么?」

溫黛瞪她一眼,說道:「你這丫頭,詭計多端,又想騙我?哼,我才不上你當。你這麼膽大妄為,好啊,先浸你三天再說。」

姚晴嚇了一跳,心想在這湖水裡浸泡三天,即便不死,也要脫一層皮。她知道溫黛外寬內緊,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精明多謀,眼下鬥智鬥力,都不是她的對手,唯有動之以情,溫黛素來慈悲,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想到這裡,抽抽答答,哭了起來。

溫黛一時生氣,說出狠話,聽她一哭,又覺心軟,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這丫頭,就是心眼太多,逞強好勝。如今你燒了祖師畫像,論罪當死,我也不殺你,這樣罷,你撐過這三天,我便饒你。」

姚晴落淚道:「我雖然得罪同門,偷盜畫像,忘恩負義,有一百個不是,但心裡對師父卻始終感激。師父為我解毒,救我性命,師姐們欺辱我時,也是師父為我主持公道。晴兒母親為奸人所害,自幼孤苦,無人憐惜,內心深處,早將師父當作親娘一樣。」

溫黛道:「既然這樣,怎麼還背著我盜走畫像。」姚晴道:「我只是不忿仙碧師姐,她總是瞧不起我,給我白眼,況且當年若不是她,我爹也不會燒死。我便想,既然如此,我就集齊八部畫像,煉成天下無敵的本事給她瞧瞧。」

溫黛嘆了口氣,說道:「思禽祖師曾道,八圖合一,天下無敵。其後又說,萬不可集合八圖,切記,切記。足見八圖合一之後,雖有奇功,也有流毒,有大利也有大弊。《黑天書》禍害百餘年,不就是現成的教訓么?」

姚晴一時無話可答,不由噘起小嘴,不以為然。溫黛瞧出她的心思,說道:「你別不服氣。你說你當我是親娘,怎麼一見面,二話不說,就使出『惡鬼刺』,化生六變,惡鬼最毒,倘若我應付不周,豈不就要死在你手裡?」

姚晴麵皮發燙,抗聲道:「師父神通絕頂,自有法子破解,我也只想擋你一擋,是以出手之後,便跳水逃命。」

溫黛瞧她半晌,微微搖頭:「你這丫頭,說起話來半真半假,叫人無法信你。」

姚晴原本心中委屈,大放悲聲,聽到這裡,驀地將心一橫,暗道:「連你也不信我,那就作罷,不就是在湖裡浸上三天么?我拚死熬過去,無論如何,再不向你求饒。」想著止了淚水,緊咬朱唇,眼裡透出倔強之意。

溫黛見她眼神,心頭微沉,正想教訓,忽聽身後有人嘆道:「黛娘,這孩子性情剛烈,寧折不彎,她肯流淚求你,足見對你依然有情。你怕是誤會她了。」

姚晴定眼望去,只見溫黛身後林中走出一個玄衣烏髯的老者,鼻挺目透,面容清癯,步履逍遙,飄然而至,姚晴心頭一動,暗道:「師公極少離開帝之下都,怎也來了?」

溫黛嘆道:「太奴,你不知道,她方才出手,氣機中充滿怨毒之氣,依她這般性子,便是修鍊『化生』,也難登絕頂。」

太奴拈鬚道:「那是為何?」

「這還不簡單。」溫黛輕哼一聲,說道,「她驕傲自負,滿心想著自己,不懂如何愛人,也不知如何領受他人的好意。」

太奴笑笑,嘆道:「這麼說起來,你少年時候,卻和她有些相似。」

溫黛不由得瞪他一眼,說道:「你這老頭兒,越老越不正經。」太奴笑道:「先別罵我,你看她的眼神,恁地倔強,和你當年就似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

溫黛呆了呆,望著姚晴半晌,說道:「可是,可是……」太奴介面道:「可你有我仙太奴,她卻沒有所愛之人,是不是?」

溫黛白他一眼,默默點頭。仙太奴道:「她心中對你尚有依戀,倘若你當真浸她三日,任她還有多少善念,怕也消磨盡了。」

溫黛沉默半晌,嘆道:「你這老頭兒,總是想著人的好處,看不到人的壞處。」仙太奴笑道:「人這東西是個怪脾氣,老想他的好處,說不定他真會變好,總想他的壞處,說不定他真會變壞。更何況天道惟微,善惡無常,有時又怎麼分得明白。」

溫黛望著他,半嗔半笑:「又跟我說大道理啦。」仙太奴淡然道:「我知道:你怕她合併八圖,遺患將來。這個容易,我用『絕智之術』將她那段記憶滅去便了。」

姚晴聽得又驚又怕,緊閉雙眼,不敢去瞧仙太奴的眼睛,嘴裡大聲道:「師父,八部秘語,我已得了七部,若是沒了,豈非對不起思禽祖師。」

溫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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