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能勝

陸漸正要細問,忽聽室外谷萍兒歡叫道:「爹爹,爹爹。」谷縝身子一震,箭步搶出門外,陸漸隨之趕出,遙見一個寬袍男子佇立花間,谷萍兒拉著那人衣袖,露出痴痴笑意,原來穀神通多年來容貌未變,谷萍兒縱只有六歲記憶,不認得長大的谷縝,卻能認出穀神通的樣子。穀神通撫著她頭,流露悵然之色。

谷縝面色生寒,大聲道:「你來作甚麼?」穀神通瞥他一眼,淡然道:「你在天柱山不告而別,又將萍兒帶走,我這做父親的於情於理,也該來看看。」谷縝冷笑道:「我兄妹的事情,不用你管。」穀神通仰首望天,微微苦笑:「縝兒,我知道你心裡怨恨我的。但你倘若置身這島王的地位,也會明白我的不得已。」

谷縝冷笑一聲,道:「三年的苦獄,萍兒的瘋病,一個『不得已』就抹得過去么?」穀神通搖頭道:「抹不過去。」谷縝道:「既然知道,就不要再來打擾我們。」

陸漸看他父子二人形同寇讎,頗感痛心,忍不住道:「谷縝,他總是你爹,你再恨他,也是他的兒子。」

谷縝冷哼一聲,穀神通卻目光一轉,凝注在陸漸身上,驀然間,他眼裡閃過一絲驚色,皺眉道:「陸道友,你近日可曾見過什麼人?」

陸漸奇道:「島王這話怎講?」穀神通目射奇光:「莫非你不知道,有人暗算於你,在你體內藏了一個極大的禍胎。」

陸漸不由一愣,他與穀神通交過手,深知此人的「天子望氣術」能夠洞悉天地人三才之氣,玄妙無比,他這麼說必有道理,可運氣內視,又未覺不妥。穀神通忽地搖頭道:「這樣子覺察不出的。」一晃身,陡然運掌拍來。

掌力壓頂,如山如岳,穀神通竟是全力出手,陸漸大驚,急忙揮拳抵擋。拳掌未交,穀神通招式忽變,化掌為指,點向陸漸胸口,陸漸右臂卸開,左掌劈出。

霎時間,二人兔起鶻落,斗在一處,陸漸只覺穀神通招招奪命,若不全力抵擋,必死無疑。一時為求自保,將大金剛神力催到極致。斗到約莫三十來招,陸漸方欲出拳,忽覺奇經八脈之中,各自湧起一股真氣,八股真氣,便有八般滋味,輕重麻癢酸痛冷熱,而且變動不居,上下無常,寇讎一般互相攻戰。陸漸氣機受阻,眼望穀神通一掌飛來,自己這一拳卻停在半空,送不出去。

就在這時,穀神通忽地縮手,飄然後掠,負手而立,谷縝從旁瞧著,就似方才一陣全是幻影,穀神通站在那兒,一直不曾動過。

陸漸得暇,沉心運氣,大金剛神力所至之處,八種真氣方才消散,縮回奇經八脈,彷彿從來未有,陸漸真氣在奇經八脈運行數周,也沒有發現絲毫蹤跡。

穀神通搖頭道:「陸道友,這禍胎名叫『六虛毒』,隱藏奇經八脈之中,平時循環相生,與你自身真氣同化,任你如何運勁,也不會發作,但若遇上同等高手,生死相搏,功力催發到極,便會突然發作。那時候,八勁紊亂,自相衝擊,終至於真力受阻,大敗虧輸。」

陸漸臉色微變,心念數轉,猛的想起一個人來,失聲道:「難道是他……」穀神通介面道:「那人是否高高瘦瘦,面容清癯,左眉之上有一點硃砂小痣。」陸漸聽他說的模樣與若虛先生一般無二,心中驚奇,連連點頭。

穀神通目光星閃,沉聲道:「他在哪兒?」陸漸搖了搖頭。穀神通低眉沉吟,倏爾苦笑道:「劫數,劫數。」說到這裡,抬起頭來,望著天際流雲,怔怔出神。

陸漸心中不平,尋思:「我救了若虛先生,他怎麼還要害我?」這時忽又聽穀神通說道:「陸道友,你怎麼被那人種下六虛毒的。」陸漸一時不忿,便將助若虛先生脫劫的事情說了,憤然道:「我一心幫他,他為何還對我下此毒手?」

穀神通露出一絲苦笑,嘆道:「當年我也料到他或許沒死,但囿於誓言,不能出島尋他。他那天劫極難解脫,要麼終身不能動武,要麼便須將心魔一分為二,分由兩人承擔。這『分魔』之法艱難無比,我也只是耳聞,不曾想當真被他練成。然而即便練成『分魔』,若無適當人選代他承受那一半心魔,仍是不能脫劫。那人神通蓋世,所生心魔也是天下無雙,雖只一半,尋常高手與之遭遇,勢必隨他入魔,經脈爆裂而死。唯有『煉神』高手,心志堅圓,百魔降伏,方能助他御劫。魚和尚死後,『煉神』高手唯有谷某,我和他仇深似海,怎會幫他?只不料你也達到煉神境界,一念之仁,助他逃出生天。看起來,老天爺尚未厭倦爭鬥,仍是在他一邊呢!」

陸漸隱隱猜到幾分,只覺心跳越來越快,幾乎無法呼吸,忍不住道:「谷島王,你也,你也認得那人?」

「怎麼不認得?」穀神通苦笑道,「他是我平生死敵,連我這『穀神不死』的綽號,都是拜他所賜。」

陸漸倏地全無血色,脫口道:「西城之主,萬歸藏!」

穀神通默默頷首,但見陸漸怔忡失神,知他心中懊悔,便笑了笑,溫言道:「你也無須自責。此人出世,機緣奇巧,足見乃是天意。聖人云:『堅強處下,柔弱處上』,天道自來不愛強大,眷顧弱小,既令萬歸藏這等強人出世,也必有克制他的法子。萬歸藏也不是一介勇夫,深諳天道,謀慮深遠,因此緣故,才會恩將仇報,在你奇經八脈中種下『六虛毒』,防患於未然。」

陸漸奇道:「他防我什麼?」穀神通道:「萬歸藏與我煉神之時,均是年近三十。而你年方弱冠,便已登堂入奧,前途豈可限量?假以時日,必是萬歸藏的勁敵。此人殺伐決斷,冷血無情,若非他自顧身份,又感你御劫大恩,只怕脫劫當時,便不容你活命;據我私心猜測,他當時雖不殺你,也要防範將來,故而才將『六虛毒』潛伏在你體內,來日你若與他為敵,交手之際,牽動毒氣,必然死在他的手裡。」

陸漸呆了呆,尋思:「傳說萬歸藏殺人如麻,滿手血腥。倘若他此番出世,仍不悔改,卻又如何是好?」想到這兒,猛然抬起頭來,說道:「谷前輩,這『六虛毒』可有解法?」

穀神通看出他的心意,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頷首道:「人算不如天算。倘若你一無所知,『六虛毒』自然禍患無窮。但萬歸藏決想不到你會遇見我,更想不到谷某的『天子望氣術』能夠洞悉六虛,看破他的陰謀。道心惟微,無法不破,既有六虛毒氣,自也有破解它的法子。」說到這裡,穀神通驀地住口,眉頭微皺,陸漸急道:「什麼法門,還望前輩相告。」穀神通盯著他,緩緩道:「你真的不怕萬歸藏?」陸漸道:「倘若他一味殺人,我拼了一死,也要阻攔。」

穀神通搖頭道:「阻攔此人,談何容易。他外表沖和,內心冷酷,與他為敵,既不能逞強好勝,也不能有半點兒婦人之仁。」他瞧陸漸神色迷惑,心中暗嘆,續道:「所謂『六虛毒』,其實就是萬歸藏修鍊的『周流八勁』,這八種真氣互相生克,既能傷敵,亦會傷己。萬歸藏練成『周流六虛功』,自有能為駕馭八勁,別的人不知其法,『八勁』入體,自相攻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萬歸藏若要懲戒某人,只需將真氣注入那人經脈便是。若要那人多些痛苦,便多給真氣,要不然,便將少許真氣注入在對方經脈,神鬼不覺。因此道理,破解之法也很簡單,你只需依照我教你的法子,將奇經中的八道毒氣找到,逼成一個氣團,再找一個活人,以大金剛神力將氣團逼入他小腹『丹田』。毒氣離體,『六虛毒』自然解了。」

陸漸吃驚道:「這個法子,豈不是損人利己?」

穀神通道,「你可去大牢里偷出一名罪大惡極的死囚,將真氣度入他體內。」

陸漸想了想,遲疑道:「除了這個法子,還有別的法子嗎?」穀神通搖頭道:「沒有。」見陸漸仍是猶豫,不由暗嘆:「這孩子太多拘縛,即便武功勝過萬歸藏,也不是那人的敵手。」想著搖搖頭,說道:「取捨由你,我且傳你內照逼氣之法。」他與萬歸藏多次交手,深諳「六虛毒」的奧妙,當下口說手比,說出心法。陸漸神通已成,領悟極快,須臾便尋到奇經八脈中的毒氣,運勁裹成一團,但覺那真氣隨聚隨散,永無定質,嘗試逼出,但每到指端,即又縮回,如此再三,終於明白穀神通所言非虛。但如此損人利己的陰毒法子,陸漸自忖無論如何也無法使用。

陸漸與穀神通對答之時,谷縝始終愁眉不展。陸漸心知他得知師父竟是本島大仇,一時極難接受,但眼下穀神通在側,倒也不便勸慰。

穀神通教完陸漸解毒之法,默然一陣,忽道:「縝兒,隨我出去走走好么?」谷縝抬起頭來,方要拒絕,陸漸已道:「谷縝你只管去,有我看著萍兒,包管無事。」谷縝不料他搶先說出借口,瞪他一眼,暗罵此人多管閑事。眼見穀神通轉身便走,心方猶豫,卻被陸漸推了一把,說道:「快去,快去。」谷縝張口要罵,但望著陸漸,又覺罵不出口,只好一撇嘴,怒哼一聲,隨穀神通走出院落。

父子二人均不言語,沿著山路行走,不多時,登上山頂,極目望去,蒼翠滿眼,峰巒如聚,懷抱一條大江,浩浩蕩蕩,注入大海。谷縝見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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