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字組

林映容並未走遠,她一生中除了水雲村和娘家,從沒去過別的地方。老婆子心慌意亂,跑進了附近的樹林,兒子從頭頂飛過,她明明看見,就是躲藏不出。

呂書維的叫聲越去越遠,老婦的心越發絕望。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遲早會公諸於眾,如果陰謀敗露,她又怎麼面對兒子?她的心中凄風苦雨,趴在一塊石頭上面,昏昏沉沉,迷煳睡去。

忽覺有人拍肩,她吃了一驚,張眼醒來,忽見一個體格高大的年輕男子,眼鼻深刻,膚色淡黃,一頭銀白長發,輕輕披在肩上。男子的身上透出逼人的氣勢,嚇得老婦跳了起來,瞪眼望著來人,只覺似曾相識。

「老人家!」男子笑了笑,「天快黑了,這兒荒山野嶺,妖怪出沒,睡著了可有一點兒不妙!」

林映容慘笑說:「被野獸吃了,倒也一了百了!」

白髮男人看她一眼,笑著說:「老人家,你有什麼煩惱事嗎?不介意的話,不妨說來聽聽!」

他的口氣柔和,彷彿漫不經意,無形中卻有一股力量,叫人難以抗拒。林映容本就滿心苦惱,這時不知不覺,把對胡紅衣的疑惑和後來除妖的經過說了一遍。

男子靜靜聽完,笑了笑說:「老人家,你的猜測沒錯,此胡即是彼狐,古月非月,狐道猖獗!」

「什麼!」林映容吃了一驚,「她真的是狐妖?可我用盡法子,也沒見她露出原形呀?」

「也怪不得!」男子輕輕搖頭,「她不是一般的狐妖,她是狐中的妖神!」

「妖神?」林映容變了臉色。

「宛子城的狐家,大方城的李家,都是狐神蓬尾的嫡系子孫,李是狐狸之狸,狸家這些年人才平庸,不值一提。胡是狐狸之狐,狐家青衣,紫衣,紅衣,三兄妹個個了得,都是修鍊幾千年的大妖怪。狐青衣是當今的狐王,統領世上妖狐,平常的道者,也許不知道他的名號,妖怪裡面,提到青衣狐王,可是如雷貫耳。」

「狐紫衣早年鬥法受傷,多年卧病在床,前年大限臨頭,寂滅物故;狐紅衣年紀最小,性子最痴,不愛同類,卻愛道者,立志非人不嫁,早年也曾遇上過幾個男子,可都有緣無分,到後來還是獨守空閨。狐神這一支,不同於尋常的狐妖。蓬尾當年歸化道祖,脫去獸胎,修成人道。他(?原文如此)的後裔又多與道者混血,所以半人半妖,有妖氣卻無妖形。醉狐酒,擒狐衣對狐紅衣沒用,犬妖遇上了她,也是有死無生。所幸她愛戀令郎,不曾反擊,要不然,這座水雲村,只怕早就毀滅了!」

林映容聽得心子亂跳,望著眼前的白髮青年,靈機一動,撲通跪下,「還請高人指點一條明路!」

青年人笑了笑:「老人家,你真不願娶這兒媳婦嗎?」

「除非我死了!」林映容衝口而出。

「好吧。」男子點了點頭,「我教你一個法子,可叫狐紅衣去盡偽裝,顯露原形。」

「什麼巧妙法子!」老婦人高興地連連搓手。

「也沒什麼巧妙,只是兩句閑話!」男子俯下身子,附在林映容耳邊,低聲說了兩句,接著含笑直起身來。

林映容將信將疑,皺眉說:「萬一狐妖惱羞成怒,當場翻臉呢?高人,你跟我一起去吧!」

青年人搖了搖頭:「我有急事趕往玉京。不能在這兒久留。道妖間的契約,本是狐神蓬尾親手訂下的。狐紅衣身為狐神的子孫,向來沒有劣跡,這一次,諒她也不敢亂來。這樣好了,老人家,如果她當真做了違法的事,你可來琢磨宮找我,我給你主持公道!」

「琢磨宮?」林映容渾身一顫,兩眼盯著青年,「你,你到底是誰?」

「我姓皇,名師利!」那人微微一笑,身子一閃,就不見了。

林映容獃獃怔怔,好似做了一場迷夢。她站了一會兒,只見明月東升,猛可想起婚禮,於是使儘力氣,向著呂宅跑去。

到了門外,望著衝天的燈火,聽著喧嘩的人聲,一時間,她幾乎失去了進門的勇氣。如果皇師利的指點沒用,不但拆不穿狐紅衣的真面目,從此她將顏面掃地,只有一死了之。林映容躊躇了一會兒,腦海里浮現齣兒子的音容,從嗷嗷待哺的嬰兒到長身玉立的男子,其中的苦楚疼愛,真是說不盡,道不完。

老婦人一咬牙,衝進了大門。剎那間,門裡鴉雀無聲,目光全都向她投來。呂書維跳了起來,大叫一聲「媽……」

「我不跟你說話!」林映容聲色俱厲,「狐紅衣呢?」

「我在這兒!」狐紅衣冉冉走出人群。

林映容盯了她一會兒,忽地高聲說:「我改了主意,你們的婚事我不同意!」

「什麼?」人群嘩然。

「瘋婆子。」呂孟津一臉殺氣地沖了上來,冷不防林映容舉起符筆,喝聲「橫關斷金」。呂孟津挨了噼頭一棍,趴在地上,嘴裡連叫「反了,反了!」他抽出符筆,就要反擊,冷不防兒子奪走符筆,沉聲說:「媽,你鬧夠了嗎?你到底要怎麼樣?」

「這話不該你問!」林映容盯著未來的媳婦,「狐紅衣,你怎麼說?」

「好吧!」狐紅衣嘆了口氣,「林伯母,你要怎樣才肯答應婚事?」

「你的嫁妝里差一件東西!」林映蓉的嗓子微微發抖,「有了那件東西,我就答應你們結婚!」

狐紅衣不勝詫異,想來想去,不得要領,只好問:「什麼東西?」

「首陽山青狐的狐皮!」老婦面龐扭曲,透出幾分猙獰。

這話莫名其妙,呂孟津高叫:「瘋婆子,你要青狐皮做什麼?」

林映容哼了一聲,揚聲說道:「我要做衣服領子……」

「林映容!」狐紅衣一聲銳喝,語氣里透出無比憤怒,眾人掉頭看去,紅衣女容色慘白,眼裡射出駭人的光芒。她一向妖嬈婉轉,溫和有禮,這時突然動怒,竟是說不出的可怕。

「什麼?」老婦人橫了心,大聲回應。

狐紅衣一手按腰,走上前來,林映蓉見她走近,雙腿不由一陣發軟。

紅衣女的腳步忽又停下,臉上怒容散去,透出幾許無奈:「林伯母,你好狠心!」

老婦心中怒氣一涌,忘了恐懼,揚聲說:「都是你逼的!」

「沒錯!」狐紅衣目光如水,掃過在場眾人,「我是狐神蓬尾的後裔,來自首陽山的狐妖!古月非月,我本姓狐,狐狸的狐!」

這幾句話震驚四座,呂書維更是面無血色。

狐紅衣看他一眼,歉然說:「書維,我本來不想瞞你,可我真的害怕,害怕失去你,也怕誤了你。如今看來,欺騙心愛的人,必將受到天譴!」

呂書維口唇顫抖,身子搖晃兩下,默默閉上眼睛。

狐紅衣凄然笑笑,掉頭對老婦人說:「林伯母……」

「不敢當!」林映容冷冷地說,「你三千多歲,我該反過來,叫你一聲祖奶奶!」

狐紅衣輕輕搖頭:「以前的時光,大半都是虛無的流沙!人與事看多了,也就淡了。三千年的歲月,未必找得到真正的愛人,經歷得越多,越知道機緣的可貴。鴻蒙造物,從來獨一無二,我再活三千年那又怎麼樣呢?我遇得到千千萬萬的男子,可是再也遇不上另一個呂書維了……」

呂書維猛地張眼,盯著狐紅衣,眸子深處透出一絲掙扎。

林映容只怕兒子動搖,忙說:「人妖不同道,別跟我說什麼情呀愛的。」

「你當然不說情說愛!」狐紅衣淡淡地說,「因為你從來沒有愛過!」

「你說什麼?」林映容心中一陣刺痛,老舊的瘡疤悄然迸裂,鮮血洶湧噴出,她歇斯底里地吼叫,「你一隻畜生,你又懂什麼是愛?」

「林映容!」狐紅衣盯著老婦,目光輕蔑冷淡,「你也真是處心積慮,先用醉狐酒給我,我喝了,你拿擒狐衣給我穿,我也穿了,你找來犬妖詐我,結果咬中了書維,我明知是你的主意,也沒有提過你隻言片語。可是你心腸太狠,竟要我大哥的皮毛做嫁妝,我們兄妹三個,父母過世得早,二哥又剛剛去世,只剩下我和大哥相依為命,如果我開口,沒準兒他真會犧牲性命,換取我的幸福。可我不願意!人有情,妖也有情。林映容,你捫心問問,你這樣說話,可有一絲人味嗎?」

「臭狐狸,你敢跟我談人性?」林映容氣得滿面通紅,伸手指點四周,「各位鄰里鄉親,你們說說,換了是你們的兒子,肯與這個狐狸精攀親嗎?白虎人的血脈,肯叫這妖血污染嗎?」

人們聽了,紛紛搖頭,狐紅衣慘然一笑:「我早就料到了,人妖相戀,世所不容……」說到這兒,她深深看了呂書維一眼,忽地挺直腰背,傲然走向門外。

「留步!」呂書維一聲大叫,狐紅衣應聲回頭,那宿命的剋星,眼含淚光,怔怔望了過來,他的身子好像疾風中的勁草,止不住微微發抖。

「維兒!」林映容只覺不妙,叫了一聲,可是兒子雙拳一握,直直向前走去,走到狐紅衣面前,他伸出雙手,緊緊握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