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

方非徐徐揚筆,太叔明涕淚橫流,嘴角流出一股濃白的涎水,從他的胸腔深處,發出虛弱悲涼、不似人聲的號哭,這哭聲落入那片喊殺聲中,彷彿大海里的一個水泡。

星拂停在半空,唿喊聲變得稀落,眾人紛紛猜測,他會怎樣殺死對手,是用火焰燒死,還是用雲箭活活射死。

可是,方非收回了筆,他一抬頭,大聲說:「看夠了嗎?決鬥,我贏了,人,我不會殺!」眾人大感意外,巨塔上下,陷入一片沉寂。

兩個侍者鑽進斗場,把太叔明拎了下去。

方非呆了呆,縱身鑽進塔里,冰蝶鳥迎了上來,面具後面兩眼發光。少女沒有作聲,可是激動喜悅,仍是掩不住地流露出來。

兩人並肩齊飛,四周先是寂靜,接份響起一片烯噓,恍若夜晚的潮汐撞上了巨大的塔壁。方非的耳邊嗡嗡一片,什麼聲音也聽不真切。

一落地,呂品就迎上前來:「方非,我拿了全副的家當賭你贏!哈,那些三年生,全都輸到脫褲子,一個不落地跑光啦!」他一邊說,一邊笑嘻嘻地伸手。方非也笑了笑,雙手相握,方非身子虛軟,只一晃,便癱倒在呂品肩上。

冰蝶鳥似要伸手,手到半途,又悄悄縮了回去。

「逞能的下場!」懶鬼搖頭咕濃,把方非扶了起來。

「方非!」大個兒的叫聲比誰都響,「你居然贏了,呵,走了狗屎運哇!」

方非一抬眼,大個兒站在面前,咧嘴大笑。突然間,他只覺不對,揉了揉眼,沒錯,閃爍的燈光下,簡真的皮膚忽明忽暗,發出熒熒綠光。

「嗐!」呂品也叫了起來,「死肥豬,你的皮膚怎麼回事?」

「皮膚?」簡真不解道,「什麼皮膚?」

「水平法物!」冰蝶鳥一抖手,大個兒的面前多了一團明鏡似的圓光,簡真對鏡一照,失聲驚叫——他的皮膚變成綠油油的,落在「鏡光符」的中央,就像是一隻圓滾滾的大毛蟲。

「你吃了什麼鬼東西!」冰蝶鳥低聲怒喝。

「沒有啊!」簡真快要哭了,「我只喝了一杯飲料,啊,對了,那飲料也是綠色的!」

「那是冷翠煙,你這隻蠢豬!」

「啊?」大個兒楞了一下,尖聲大叫,「該死的小老頭!」

「小老頭兒?」其餘三人大為迷惑。

「剛才我見方非贏了,心裡十分高興。一個小老頭跑過來,問我要不要來一杯,我還沒回答,他就給了我一杯飲料。我那時高興,又口渴,也沒多想,接過來就喝……」他還沒說完,方非變了臉色,一把扯住簡真,「小老頭兒在哪兒?」

「那邊!」簡真往人群里一指,方非登時沖了過去,可是人海茫茫,小老頭已經消失了。

「你找什麼?」呂品趕上來問。

「那個小老頭!」方非吐出一口氣,「就是凌虛子!」

「什麼?」眾人都是一驚。

「他在哪兒?」大個兒的眼角滲出綠瑩瑩的淚水,「臭元嬰,我要跟他算賬!」

方非站在那兒,心中一片茫然,冰蝶鳥忽地靠近,輕聲說:「跟我來!」她縱起劍光,一道煙衝破塔頂,鑽入了倒反的巨塔。

三個男生緊隨其後,一路上都有人招唿方非,還有不少道者飛上前來,拉拉扯扯,邀他一塊兒跳舞。

方非狼狽擺脫,穿過兩塔,不久前的苦鬥宛然在目,詭異的密語還在耳邊。

說話的是誰呢?那聲音又輕細,又柔和,不似男人,倒像女生。想到這兒,方非湊近冰蝶鳥,輕聲說:「混元歸一……」「什麼?」女侍者怒目相向,「你才是混蛋!」嘈雜間,她聽成了「混蛋是你」。

「不!」方非滿頭大汗,「我沒說混蛋,找說混元!」

「混元?你說這個幹嗎?」

「沒、沒什麼!」

「吞吞吐吐,肯定有鬼!」

「沒、沒鬼!」

「沒鬼才怪!」

倒反塔上大下小,一道水晶隔板,將塔身分成兩半,下半是舞場,上半是職員駐地。一道門戶連通上下,侍者進進出出,人人都戴面具,剛一進門,又遇上那個青鸞侍者,張口就問:「冰蝶鳥一百二十泡室的玉液酒送了嗎?」

「送了!」冰蝶鳥悻悻說,「青鳥,北野王在哪兒?」

「聲光大廳!」青鸞邊說邊飛,頭也不回。

穿過一條五彩繽紛的甬道,四人進入一間明亮的大廳,廳中上下四方都是巨大的通靈鏡,巨鏡映出塔內情形,閃閃爍爍,叫人眼花繚亂。

「北野王!」冰蝶鳥銳叫一聲。

「嗐!」上方傳來沙啞的聲音,「冰蝶鳥,你找我嗎?」

四人應聲抬頭,一張白色的坐椅冉冉落下。飛椅上坐了一個男子,頭戴玄武面具,他靠近地面時,方非發現他的雙腿齊股消失,只剩下了兩截輕飄飄的褲管。

一股強烈的感覺湧上心頭,方非意識到這是一個玄武人——自從進入震旦,這種感覺還是第二次出現。

「呵!」北野王清了清嗓子,發出一串沙啞的大笑。這個斷腿廢人,正是沙啞門的歌手,也是羽斗場的莊家,他飄上前來,語中帶笑:「九星之子,剛才的決鬥不賴!」方非一皺眉頭,默不作聲。

「九星之子……」北野王上下打量,「你對這場決鬥不滿意?」

「不敢!」方非冷冷地一說,「我是人,不是野獸!」

「人人的心裡都有一頭野獸!」北野王的眼裡透出一絲嘲弄,「你不滿意,也沒關係!我在你的身上下了大注,今晚贏了不少錢!」方非胸中火苗一躥,不由攥起拳頭。

兩人話不投機,氣氛一陣僵冷,冰蝶鳥白了方非一眼:「北野王,我要找一個人,不,一隻元嬰!」

「元嬰?」北野王呷呷一笑,「那可少見啊!」

「他就在極樂塔里,你一定能找到他!」

「我幹嗎要幫你找他?」北野王眼神淡漠。

冰蝶鳥的胸口起伏,豎起一根雪白的手指:「一個晚上的薪水!」

「不!」北野王伸出兩個指頭。

「剝皮鬼!」冰蝶鳥氣得把腳一跺,「兩晚就兩晚!」

北野王哈哈大笑,一拍飛椅,升到大廳中央,他揮筆一掃,一團火光跑馬似的馳過四方,停在一塊通靈鏡中。北野王揮筆一指,鏡中的人群急速放大,亂紛紛的男女間,浮現出一個淡淡的人影,那影子小巧玲瓏,正在那兒隨樂起舞。

「就是他!」方非大叫一聲。

「正塔十三區!」北野王話音未落,凌虛子忽地東張西望。

「不妙!」北野王銳聲說,「他察覺到了!」

「快!」冰蝶鳥沖了出去,三個男生跟在後面。一群人衝過反塔,鑽進正塔,少女停了一下,凝神聽了聽,「北野王傳音給我,老元嬰去了第五區,要從西門出去。」

四人飛到西門,門前人潮洶湧,進進出出,方非心急如焚,左顧右盼,忽然眼前一亮,只見一群女生身後,跟著一個小小的人影。「在那兒!」方非伸手一指,凌虛子應聲回頭,看見四人,忽地騰空而起,一陣風飛出大門。

「凌虛子!」方非高叫一聲,老元嬰抖了一下,只是飛得更快。

四人銜尾緊追,身後的喧囂越去越遠,璀璨的燈光拋在了後面。凌虛子去勢驚人,通身彩光煥發,拖出一道長長的尾芒。

黃光乍閃,冰蝶鳥一馬當先,再一閃身,搶到了元嬰後面。

老元嬰飛行靈動,冰蝶鳥身法巧妙,兩人一逃一追,好似當空對舞。冰蝶鳥向前一衝,左手一撈,抓住了元嬰的右腿,可她情急中忘了凌虛子無形無狀,手指划過元嬰的小腿,好似掠過一片幻影。

她愣了一下,老元嬰趁機躥出,少女一揚手,一道烏光射出,凌虛子身子一沉,好似墜了一塊鉛鐵,直直墜入一片樓宇,冰蝶鳥一晃身,也消失在房屋的暗影里。

三個男生急忙跟上,冰蝶鳥的銀杉在黑暗中若隱若現,三人緊追不捨,忽見銀衫飄飄下沉,鑽進了一條長長的小巷。

巷子里幽寂無人,也沒有一盞符燈,兩側危牆高聳,腐臭撲面而來,這條小巷藏在勾芒城的深處,陰冷潮濕,彷彿從沒見過天日。

冰蝶鳥默默站在巷子的盡頭,一面高牆攔住去路,這面牆屬於一座廢舊的老宅,牆上一排窗口,黑乎乎,陰慘慘,活是一群垂死的烏鴉,在夜風中發出吱呀呀的呻吟。

「凌虛子呢?」方非輕聲問。

少女指了指牆角:「到這兒消失了!」

「找機關我在行!」呂品樂呵呵上前,托著仙羅盤,一面看天,一面煞有介事。「東南九三,震益之間,月上東北七五……」

「閃開!」冰蝶鳥一聲銳喝,呂品一掉頭,少女揚起筆來,筆尖青芒電繞。懶鬼慌忙閃身跳開,只聽一聲銳喝——

「開山破石!」

轟隆,一道電光正中牆根,亂石迸濺,出現了一個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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