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節

那天痛斥言鳴世以後,由干功課大忙,方非把這件事忘了個精光。誰知又過幾天,這日正吃晚飯,牆上的通靈鏡里,突然有人叫喊他的名字。方非抬頭一瞧,言鳴世坐在鏡子裡面,手托一道「攝光取影符」,方非的頭像赫然在目,符光包圍中,小度者眨眼張嘴,呆傻得可笑。「他們說這是九星之子!」言鳴世拖長聲氣,「好一個九星之子哇!」

如意館裡發出刺耳的笑聲。言鳴世接著發難:「上一期的節目,這個人說我胡說八道。喝,我倒想聽聽,他這張嘴巴,說得出什麼道道,這個人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混進了八非學宮。我可不是信口開河,大家看看,這是他的成績單。看呀,蒼龍方非,鍊氣九+分,定式滿分,羽化零分,天問滿分,拜斗滿分。呵,大家看出門道了嗎,只要有道者監考的科目,他都考得一塌糊塗,只要是妖怪監考的科目,他都得了大大的滿分。誰說裡面沒有鬼,我就把這張紙吃下去。」接下來,褲權老兄又品頭論足,照他看來,方非的樣貌,比百里秀雅還要丑三倍,比起一頭豬怪還要愚蠢十倍。為了加以證明,他特意拿來了伏太因的取影,同為九星之子,方非的前任風神俊秀,冠絕一代,少年跟他一比,根本就是不堪入目。如意館的鬨笑聲一陣接著一陣,差點兒沒把房子掀翻。

言鳴世東扯西拉,說了老半天,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個名叫「方非」的小東西,跟妖怪們串通一氣、炮製鬼話,五九之會早就結束了,現如今天下太平,根本沒有什麼九星之子,只有一個九星騙子。

方非一句氣話,惹來了一個強敵。從那以後,每逢「神神道道」,言鳴世都要拿他開涮。褲衩兄嬉笑怒罵,貶得方非一文不值,他仔仔細細地剖析「九星之子」的騙局——妖怪之所以幫助方非,妙在許多律令都對妖怪無效,將來東窗事發,也能逃脫懲罰。當然咯,妖怪沒有腦子,不會分辨是非,它們為非作歹,背後必有道者支使。說來說去,事後的主謀,非天皓白莫屬,造化筆不也聽他的嗎,又聽說,方非常去皓廬,跟這老道師勾勾搭搭,這兩人什麼關係,實在發人深省。這麼一來,方非成了過街的老鼠,八非學宮人人喊打。女生們尤其恨他入骨,一來小度者長相平平,又無天分,居然霸佔了九星之子的高位;二來他跟皇秦、言鳴世為敵,這兩個大好人,可都是女生們心窩裡的寶貝。

巫裊裊串聯了一大群女生,結成一個「掃方打非團」,專跟「九星騙子」作對。她們挑選出言鳴世的語錄,寫成一個個碩大的符字,方非走到哪兒,這些符字就飄到哪兒,隨眼一瞟,就能看到一連串「騙子」、「丑鬼」、「舞弊者」、「陰謀家」——字字刺心。可惜小度者厚臉鈍皮,體會不到女生們的苦心,他照常上課下課、吃飯睡覺,就像一個沒事人,惹得眾人更加生氣!

這一天前往墨宮上課,還沒走近,遙遙看見一座冰雪宮殿,宮殿四周飛雪繽紛,夭籟樹下白茫茫一片。造化筆將臉畫成了一個雪團,飄來飄去,忽聚忽散,沖著學生們熱情招呼:「玄冥節好哇,」這一說,方非恍然記起,明天是「玄冥節」,造化筆頑皮胡鬧,提前一天開始慶祝節日。震旦裡面,一年共有四個重要節日,勾芒節、朱明節、葺收節、玄冥節,四個節日按四季分布。方非入宮的那天,正當「蓐收節」,一晃眼,三個月過去了。

上午是異類語課,方非跟山都文作了一番苦戰。戰鬥中簡真不幸陣亡,得了個光溜溜的零分。中午吃飯時間,樂當時透過通靈鏡宣布,玄冥節放假三天,這三天,學生可以回家探親,親友也獲准入宮探望。聽了這話,方非不勝落寞,他沒有親戚,探親訪友當然沒他的份。到了下午,狐青衣講授「縮身法」。為了改變形貌,有的大方需要變大,有的地方需要變小。

這就要用到「長身法」和「縮身法」,縮身法要把身子變細變短變扁變窄,收縮的時候,身子無比難受,可只要守住魂魄,記住本來面貌,變化一完,又可以恢複原貌。

當日的測驗,是從一個直徑五十公分的圓環里鑽過去。天素、呂品輕鬆過關,方非折騰許久,也勉強鑽了過去。只有簡真,使出吃奶的力氣,身子也沒縮小多少,鑽了老半夭,連腦袋也沒鑽過去,結果又得一個零分,惹來天素一頓好罵。大個兒心中不服,抱怨說「我要縮得了身,還節食幹嗎?我要縮得了身,沒準跟皇秦一樣帥、跟狐青衣一樣俊,我要縮得了身,那些女生還會沖我努眼睛嗎,全都哭著喊著做我的伴兒!哼,幸好我縮不了身,要不然,方非、呂品,你們全都沒法混!」

下課出來,日已西沉,三個男生正要去吃飯,忽聽有人叫喊「品兒」。懶鬼一掉頭,天籟樹下站了一個老婦,個子不高,頭髮花白,皺巴巴的臉上笑容洋溢。

呂品倒退一步,臉漲通紅:「你來做什麼?」

「明天不是玄冥節嗎,我來接你回家。」老婦笑眯眯走過來,一把抱住呂品。懶鬼大不自在,只一扭,掙脫出來,沒好氣說:「規矩點兒,這兒可是學校!」

「學校又怎麼樣!」老婦人揚起眉毛,「我可是你奶奶!」

「哼!」呂品蹬著老婦,抿嘴不樂。

「來!」老人伸手來拉孫子,「回家吧!」

「我不回去!」呂品把手一甩,「我要去玉京玩兒!」

「我不許你去!」老婦人兩手叉腰,聲嘶力竭地一聲大喝,「那兒的人又多又雜,出了亂子怎麼辦?」

「我偏要去!」呂品怒形於色。

「你……」兩人四目交鋒,老的放了一陣雷火,可都打在石頭上面,兩個回合下來,老婆子目光變軟,畏縮起來。

「有話快說!」呂品粗聲大氣的說,「別人還等著我呢!」

「有這樣對奶奶說話的么?」老婦呼呼呼直喘粗氣,「別人等你。誰呀?哼,比奶奶還重要嗎?」口氣酸溜溜的,轉眼一瞅方非,兩條眉毛高高一抬。「好哇,我可認得他,這是個九星騙子,哼,你跟他混在一起,丟盡了呂家的臉!」

方非一聽,麵皮陣陣發燒,心裡上下翻騰。

「那又怎麼樣?」呂品冷冷地說,「我就愛跟騙子混在一起!」

啪,他臉上挨了一記,浮起五道指印。懶鬼臉色一沉,兩眼冷冷盯著老婦。

老婆子揉著手掌,怯生生望著孫子,目光又畏縮,又苦惱,像是做了老大的錯事。

「林映容!」一個聲音緩悠悠響起,「你還是這副脾氣啊?」

老太婆應聲一顫,臉上沒了血色,目似兩支冷箭,越過呂品,射向遠處。眾人回頭一看,狐青衣背著手逍遙走來。

老太婆揪住呂品,拖到身後,咬牙蹬眼:「青衣狐,你、你來這兒做什麼?」

「天皓白給我謀了一個小職位。」狐青衣笑了笑,「林映容,你孫子可是我的學生,當然了,有些本事,他根本不用我教……」

「滾開!」林映容一聲尖叫,刷地抽出符筆,「青衣狐,我知道你的居心,你休想,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三個學生不勝駭異,狐青衣瞅著老婦,微微帶笑,不躲不閃;老婆子雙手發抖,筆尖符光閃爍,許久也沒寫出一個符字。

「算了吧,」狐王伸手按下符筆,老婦一陣哆嗦,可是無力反抗。

「林映容,你的元氣乾枯了,人也活不了幾天了!」狐青衣默默注視老人,「你鬥了一世的氣,到頭來不過氣死了自己;費了半輩子的勁,得到的只是一場死亡。呵,你放心,你死了,我會代你好好照看孫子!」

「休想!你休想!」老婆子歇斯底里,瘋了似的大吼大叫「我活著一天,你都休想!」

「別忘了,他是我的學生,我是他的道師。除非他離開這兒,不過……」狐青衣嘴角含笑,眼睛享受兩口古井,「林映容,我知道你捨不得!你巴不得他有個好出身,有了八非學宮的招牌,就能振興所謂的家業。呵,這孩子也真可憐,活了十五年,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呂品變了臉色∶「狐道師,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狐青衣呲牙一笑,「你可見過你的爸媽?」?

「我沒媽!」呂品揚聲說。

「哦?」狐青衣看他一眼,「你總該有爹吧?」

「他……飛車失事死了!」

「飛車失事?」狐青衣半譏半笑,「那麼的天狐遁甲又向誰學的?」

「天狐遁甲?」呂品撓了撓頭,「這個,我生來就會!」

「生來就會?」狐青衣笑了笑,「你知道原因么?」

「你知道?」呂品盯著狐青衣,臉上閃過一絲遲疑。

「我知道……」

「別說了!」林映容尖叫一聲,兩眼盯著狐王,目光里滿是哀求,「青衣狐,我求你,別說了,別……」她兩眼一翻,忽地癱軟下去。

「奶奶!」呂品慌忙扶住老人,老婆子口吐白沫,身子不住抽搐。

「她中風了。」狐青衣冷冷地說,「帶她去靈素館吧!」

呂品抬起頭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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