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考

報名、考試並在一處,都在浮羽山下的天試院。

浮羽山地處東南,夾在勾芒、朱明兩山之間,比起四神山高出一截。山體湛藍如洗,幾與長天一色,山頂的積雪終年不化,形如吉光片羽,飄然與雲相逐。

方非極目望去,山頂立著兩座雕像。一大一小,小的是一個山都,背負短劍,仰望天彎,大的是一個老者,體格高曠,穿了一襲長衫。

「這個山都,大約就是神眼阿瓏;這個老人么,應該就是支離邪吧!」正想著,前方翠雲接瓦,蒼樹飛檐,古意漸漸濃郁,比起玉京的景象,彷彿時光正在倒流。

兩座白玉華表拔地聳起,人流穿過華表,湧入了一個廣場。天上嘯響連連,不時有人乘法器落下。

一群人在華表前下了車,還沒站定,忽聽有人高叫:「喲,巧得很吶!」聲音尖銳嘶啞,夾雜了無比的怨毒。

禹封城應聲一抖,轉過頭去,眼裡迸出兩道凶光。

不遠處,一家三口正從幻神車裡出來。居前的是個中年男子,頭髮花白,面龐顏尖,左頰一塊老大的傷疤,血紅刺眼,蜿蜒扭曲,右邊的耳朵白得晃眼,與周圍的皮膚很不相稱。

兩個男的面對著面,四隻眼睛噴射毒火。那女人慌忙上來,她生得秀麗白皙,幾乎看不出年紀。女人拉那男子,男子一甩手,將她掀了個趔趄。

「天獄的看守太失職了。」男子尖聲高叫,「畜生就該關它一輩子!」

「你在說誰啊?」禹封城毗牙一笑,「你要去了天獄,那個地方才叫名副其實。」

「老甲魚,我真想給你放放血!」

「機會多得是!」禹封城怪腔怪調地說,「宮子難,你的假耳朵做得不錯嘛!哪個大夫做的?他可真是一個大大的好人哇!」

宮子難下意識摸了摸那隻白慘慘的耳朵,眼裡透出一股狂怒。他一抖手,筆鋒伸出袖外。簡氏夫婦各上一步,分別站在禹封城左右。

「子難!算啦……」女人細聲細氣的還沒說完,宮子難一擰身,給了她一個重重的耳光。

女人後退兩步,左邊的臉頰眼看腫了起來,一縷血絲順著嘴角滑落,她獃獃站在那兒,哆嗦一下,眼裡透出一絲慘笑。

禹封城將身一躬,作勢躥出,卻被申田田死死按住,簡懷魯在他耳邊低語:「老甲魚,別上當。他想誘你先動手,好把你送回夫獄去。」

禹封城活是一頭困獸,麵皮發紫,鼻孔大張,呼哧呼哧地噴著粗氣。

宮子難盯他一會兒,又瞧了瞧簡氏夫婦,目光一轉,落在禹笑笑身上,他獰笑一聲:「小甲魚也來考試嗎?哼,就你那個木瓜腦子,也想考進八非學宮?呸,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宮子難,把你的狗眼挪開!」禹封城大吼一聲,眉間透出一股戾氣。

禹笑笑稍一畏縮,忽地將身一挺,笑著說:「宮叔叔,你可真會說話,無怪有人說,宮家養的木瓜都頂了一張嘴。」

「胡扯!」宮子難吐了一口濃痰,「我們家從來不養木瓜。」

「當然!」禹笑笑微微一笑,「你們家只養呆瓜嘛!」

「好獃瓜!」禹封城大拇指一蹺,「宮子難,你通身是嘴,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大獃、呆、呆的瓜。我禹封城說不過你,甘拜下風。」

宮子難臉也氣白了,這時一個少年上前說「老爸,還報不報名啊?」他身穿銀白羽衣,跟宮子難活是一個模樣,兩隻眼睛鬼鬼祟祟,只在眾人身上打轉。

宮子難遲疑一下,惡狠狠掃了眾人一眼,帶著少年怒沖衝去了。那女人深深看了禹笑笑一眼,又瞧了瞧禹封城,一低頭,轉身就走。

「葛笑蘭!」申田田大叫,「這樣的日子,你過得高興嗎?」

女人身子一顫,步子加快,頃刻走得不見蹤影。

眾人目送她背影消失,心中的滋味各式各樣。禹笑笑眼眶一紅,撲進父親懷裡悶聲大哭。禹封城神色黯淡,拍著她的肩膀:「好孩子,別哭,有爸爸在,誰也別想欺負你。走,咱們報名去,考進八非學宮,叫那狗畜生開開眼!」

禹笑笑抹去眼淚,使勁兒點了點頭,挽起父親手臂,大踏步走向廣場。

廣場的盡頭開了八道大門,直通後方的「天試院」。門前人潮洶湧,擠得水泄不通。廣場兩側,陳列了一排大的店鋪,有賣符筆的,有賣飛行法器的,還有賣羽衣寶甲的。除去這些正正經經的鋪子,另有許多零星小販,在人群中躥來躥去,做著一些奧妙的買賣。

方非走在壓尾,一不留神,叫一個小販扯到旁邊。那販子神神秘秘,沖他連連眨眼:「要靈通自寫筆嗎?」一面左顧右盼,一面從兜里抽出來一支符筆,「這可是一位天道者造的喲,什麼定式都能寫。你只消握著,它自個兒就能把定式寫完。怎麼樣?給你打八折,三十點金……」

方非只覺頭痛,轉身要走,小販扯住他不放:「二十點金怎麼樣,唉,十五點呢?要不這個,無影透視眼鏡,看到的人都跟水晶似的,後面怎麼做,呵呵,不用我教了你吧?十點金,只要十點金……好吧,再看這個,元氣增強手套,又輕又薄,跟你的皮膚一個樣,很便宜,五點金就行。還有這個,飛行導引符,再難的障礙也能輕鬆通過,我跟你投緣,十個賣你十點金吧?怎麼,還嫌貴啊?那買這個,電光益神丸,這顆透明的,吃了記得住所有的定式,這顆藍色的,一旦吃下去,哼,什麼問題也難不倒你……」

方非渾身冒汗,連說自己不來考試,小販壓根兒不信。正在糾纏不清,小販忽地放開方非,把那堆雞零狗碎揣進兜里,然後抱起兩手,就像個沒事人兒大吹口哨。方非心裡奇怪,抬頭一看,兩個巡天士板著臉掠空飛過,忽地向下一衝,從人堆里揪出一個人來,那人哇哇慘叫,身上的雜物雨點似的落了下來。

小販望著那位同行,一臉的幸災樂禍。方非趁機將他擺脫,可是轉眼一瞧,人山人海,其他人已經不知去向。方非心想眾人報了名總要出來,去華表那邊等也一樣。

走到華表下面,還沒站定,忽聽有人大叫:「嗐,你的傳書嗎?」方非站著不動,那人扯著嗓子又叫一聲:「那個沒長耳朵的度者,這是你的傳書嗎?」

方非一驚回頭,只見一個少年道者,眉長入鬢,清瘦俊秀,身穿水墨羽衣,身背淡金飛劍。

「你叫我?」方非望著那人,不勝詫異。

「不叫你叫誰?那個是你的嗎?」小道者一揚手,指著空中一把金燦燦的小劍,長不過三寸,劍尖指著方非。

「這是什麼?」方非不勝奇怪。

「你連這都不認識?呵,你的點化人也太不稱職了。」小道者眨了眨眼,「這紙劍傳書。喏,要是你的傳書,把手一攤開,馬上就能收到。」

方非望著那口小劍,心底大生迷惑:「誰給我這個?簡伯伯?申阿姨?」想著把手攤開,咻,小劍飄落手心。

「果然是你的?」小道者笑了笑,還想再說什麼,忽聽遠處有人叫喊:「小晏!」小道者回頭答應一聲,對方非說:「我媽叫我呢!」

「再見。」方非說。

「小度者!」小道者轉身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方非!」

「方非?」小道者笑了笑,「好,我記下了。我叫屈晏,小度者,考試頤利。」方非本想說我不考試,還沒出口,小道者快步離開,跟一個紫衣裳的女道者會和。

方非低頭看去,小劍金光褪去,露出了一把輕薄的紙劍,正想拆開,紙劍刷刷刷自行攤開,變得四四方方,上面寫了一行青色的小字——

想見到雷車後面的人嗎?哪就來考八非學宮吧!

知情人甲

方非渾身一抖,還沒明白過來,信箋向內一縮,砰地炸成一堆粉末。

他大吃一驚,伸手去捉,可只握住幾片紙屑。他呆在那兒,忘了動彈,腦子裡除了那一行青字,再也容不下別的東西。

人潮洶湧,來來去去。方非站了一會兒,隨著人流向前擁去,他的心裡緊張焦慮,可又無能為力,似有許多事情要做,可又不知從何做起。

他走了幾步,眼前一亮——一個少女站在遠處,皺著眉頭東張西望,彷彿衝天的孤鶴,一種別樣神氣讓她脫穎而出,站在多少人里,也是一樣的醒目。

方非病急亂投醫,鬼使神差地上前招呼:「你、你好!」

少女一轉身,冷幽幽的眸子將他上下打量,那眼神像是審視一頭熊、一隻灌,瞧得方非毛骨悚然。少女瞧了片刻,皺眉說「你叫我?」

方非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不記得我了嗎?那天在倏忽……」

「倏忽塔!」少女臉一沉,「我可沒去過倏忽塔。」

「你不是買過劍嗎?」

「小子!」少女湊上前來,牙縫裡迸出字句,「再說一次,我可沒去過倏忽塔!」

「可是……」度者老不開竅,「那天在鏡子前面……」

少女斷然說:「還有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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