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徒

大手又冷又硬,方非一陣窒息,心中萬分恐懼,眼看桌面下方,一個灰白色的人體慢慢浮起,先是頭,再是胸,跟著左手掙脫出來,在桌面上儘力一撐,拔出了半截腰身。

這個人通身灰白,灰白的長髮,灰白的肌膚,就連衣裳也灰白如死。

方非被一股大力託了起來,高高舉在空中。怪人縱身一跳,整個兒站在了書桌上面。

「隱,書……」怪人的聲音冰冷刺心,「在,哪,兒?」方非嘴裡嗚嗚咽咽,太陽穴突突亂跳,眼前的白光一迸一閃,只怕再過一會兒,他就會掉氣死去,這時忽聽一聲斷喝:「在這兒!」

怪人一抬頭,金色的霞光迎面飛來,他下意識伸手去撈,金光入手,好似抓住了一手的火炭。怪人尖叫一聲,飄身後退,冷不妨紅光飛來,掐住方非的右手齊腕而斷。

怪人嗚咽一聲,向後一跳,消失在牆角暗處。方非砰地摔在地上,後背一陣劇痛,脖子上的爪子卻沒有放鬆。他伸手去扳,斷手扣得更緊,方非雙眼外努,舌頭漸漸地吐了出來。

「別動!」燕眉趕到近前,指尖光亮下瀉,照得方非面孔雪白,斷手一遇白光,噌地跳開,活是一隻大蜘蛛,五指著地,急匆匆地向牆角爬去。

啪,燕眉一腳踩住斷手,火劍繞著二人飛旋,布下了一層淡淡的光幕。少女拎起斷手,那手五指亂動,折斷的地方也不見血跡,而是滲出了一絲絲的煙霧。

白光照射斷手,怪手抽搐起來,灰白的肌膚如被火燒,眼看焦黑下去。牆角里響起了一片號哭,凄凄慘慘,斷斷續續。

「你認識『一指燈』嗎?」女道者對著牆角冷冷說道,「這上面的『冰魄火』,可是你的剋星……」

方非好容易緩過氣來,喉嚨一片麻木,只覺噁心想吐。悲哭聲響了一會兒,忽又停了下來,牆角處嘁嘁作響,不像人聲,竟似鬼語。

「好吧!」燕眉儼然聽懂,點了點頭,「我問你的話,你要一字不落地老實回答。」

嘁嘁聲又響了兩下,少女想了想,低聲問:「這一次,來的魔徒是誰?」

牆角一片沉寂,燕眉哼了一聲,白光湊近斷手,斷手接連扭曲,號哭聲又響了起來。燕眉移開白光,嘁嘁聲連綿響起。方非注視少女,她的眉頭一忽兒緊皺,一忽兒舒展,臉色忽驚忽喜,忽又露出一絲愁意。

過了許久,嘁嘁聲停頓下來,燕眉想了想說:「你出來!」

牆角拱動一下,一個灰白人體穿過牆壁,煙霧似的飄了出來。

方非好似身在噩夢,大氣也不敢出。怪人瞪他一眼,目光乖戾狠毒,可是一看燕眉,又馬上畏畏縮縮,彷彿十分害怕。他的斷肘滲出霧氣,與那斷手連成一線,斷手拚命掙扎,急著回到主人身邊。

「今天我饒你一命,不過,你的話我信不過!」燕眉揚起斷手,「消息證實以前,這隻手我先留下。」怪人眼裡凶光一閃,滿口牙齒磨得咯咯作響。

「我知道你不服氣。」燕眉笑了笑,「我是朱雀燕眉,將來有本事,可以來找我報仇!」她拉起方非,作勢離開,這時方非目光一瞥,忽見怪人眼珠亂轉,口唇微微張開,吐出一段白光。

「當心!」方非的驚叫還沒出口,咻,白光一閃,直奔燕眉的後背。

叮,紅影閃動,火劍橫在少女身後,兩道光芒閃電交鋒,白光噌地彈開,噗地一聲鑽入牆壁。

灰白怪人一擊不中,如飛後退,可是燕眉更快,屈指一彈,「冰魄火」飛了出去,恍如一輪小小的明月,一閃沒入了怪人的胸膛。

怪人尖叫一聲,好似漏了氣的皮球,踉蹌著跪倒在地。他面朝窗外的冷月,形如一具蠟像,慢慢地融化成汁。

慘白的霧氣流了一地,怪人的身體接連消失——先眼耳,後口鼻,再是頭顱和四肢,不一會兒,連帶那隻斷手,整個兒化為一片凄慘的霧氣。

霧氣中夾雜著低微的哭泣,哭泣著越過窗欞,飄向河面,經風一吹,徐徐散去。

望著妖霧散盡,燕眉走到牆邊,伸手一按,噌地彈出一截東西,雪亮鋒利,像是一把匕首。

方非獃獃地望著河上,直到燕眉走近,他才驚醒過來,脫口問道:「這是什麼?」

「一口魅劍!」

「那人吐的?」

「那人?」燕眉看他一眼,微微冷笑,「那是人嗎?你用腦子想一想,人死了,會變成煙霧嗎?」

「那是……」方非渾身發抖,聽見自己的牙關咯咯作響。

「那是……」燕眉的眼裡閃過一絲憂慮,「那是一隻魑魅。」

「魑魅?」

「魑魅也叫魍魎,是山沼的靈霧凝結成的妖怪,可以變成動物,甚至化身人類。它本來就是無形的東西,所以能夠成為鏡中的影子、水中的幻象,突然衝出殺人,根本防不勝防。」少女一邊說,一邊取出毛筆,在魅劍上掃了兩下,紅光閃過,魅劍多了一把劍柄,還有一口金色的劍鞘。

「這口劍是魑魅的魂魄變化,專破道者的元氣。魅劍一百年長一寸,劍身越長,魑魅道行越高。這口魅劍四寸多長,可見這隻魑魅是個老傢伙。要不是我斷了它一隻手,魑魅又天生小肚雞腸,捨不得這隻斷手。哼,真的鬥起來,還不知誰輸誰贏!」燕眉說到這兒,微微一笑,把魅劍遞給方非。

「給我的?」方非下意識接過。

「不給你給誰?」少女眨了眨眼,「小裸蟲,沒有你引蛇出洞,我又哪兒能降服這隻魑魅呢?」

方非一轉念頭,忽地醒悟過來。女道者一進宅子就有警覺,可她裝作一無所知,讓方非獨自一人上到二樓,做了她引蛇的誘餌,雖說毒蛇上了鉤,可是誘餌也差點兒完蛋。

誘餌兄越想越氣,可又不敢發作,只好小聲嘀咕:「我死了,你就高興了!」

「你死了我當然高興!」燕眉笑眯眯看他一眼,「你死了,隱書不就歸我了嗎?」

她舊話重提,方非一陣心虛,慌忙扯開話題:「剛才魑魅說了些什麼?」

燕眉一皺眉,輕聲說:「魑魅說,這次魔道來了幾個狠角色,小裸蟲,這地方不能久留,必須馬上離開!」

「伯祖母和黑魁……」

「魑魅也沒見過他們,他們應該早就走了。」

「走了?」方非的心裡一片冰涼,「他們走了?我怎麼辦?我該去哪兒,以後的日子又怎麼辦?」他像是掉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身子不住下沉,周圍無依無靠,眼裡酸酸熱熱,可不知為什麼,就是哭不出來。

正在發獃,衣袖一緊,給燕眉扯了一下,他掉頭望去,少女微微抿起小嘴,食指向上豎起。

方非一抬頭,不知什麼時候,屋樑間亮起了許多黃光。一眨眼,如同瘟疫蔓延,黃光斑斑點點,越聚越多,漸漸布滿了四壁,又向地板蔓延。屋子裡昏黃一片,充滿了腥臭的氣息。

呱,一道黑影躥到近前,形如一條大蛇,兩點黃光,正是它頭上的雙眼。

火光閃過,火劍輕輕一繞,黑蛇斷成了兩截,斬斷的地方卻沒有流血,兩截斷蛇飛似的躥到了遠處,糾纏兩下,忽又變成了一條整蛇。

如同聽見號令,四下里躥出來無數條黑影,向著兩人飛快爬來。方非嚇得靈魂出竅,到了這時才叫出聲來:「天啦,這是什麼鬼東西?」

「烏有蛇!」燕眉倒退兩步,反手拽起方非,縱身跳上火劍,火劍向前飛馳,一路衝出房門。少女右手揮筆,筆尖吐出紅光,黑影四面散開,呱呱呱的聲音不絕於耳。

兩人一陣風似的來到客廳。方非游目望去,心怦怦亂跳,客廳里也黃光密布,除了顏色不同,真像是漫天的星斗。

剛剛衝出大門,頭頂狂風大作,一群鬼眼蝠惡狠狠撲了下來。

「去!」燕眉揚起筆鋒,畫出了一道長長的閃電,妖蝠尖叫亂飛。她殺出一條生路,轉眼一看,雷車停在樹下,周圍的黃光遠遠避開。少女心頭一喜,拉著方非跳了上去,大聲說:「小裸蟲,快蹬車!」

方非頭昏腦漲,應聲蹬踩踏板,院子里猝然一亮,電光從天而降,鬼眼蝠紛紛慘叫落地,烏有蛇化作道道黑氣,如癲如狂,四處亂竄。

雷車正是這一群妖怪的剋星,電光大開大闔,一路衝出院子,呼地一下飛了起來。

車輪剛剛離地,剝,聲音不大,聽起來古怪驚心。方非忍不住掉頭望去,駭然發現,那座老宅正在消失——先屋瓦,再圍牆,從上到下,從裡到外,乃至於庭中的大槐樹,整座老宅漸漸透明,直到化為了一片烏有。

「呀!」方非嚇得不輕,嘴裡結結巴巴,「房子、房子……」

「叫什麼?」燕眉冷笑一聲,「房子被烏有蛇吃了!」

「蛇吃房子?」方非幾乎神志錯亂。

「這些臭氣包什麼都吃,石頭啊,鐵塊啊,哼,小裸蟲,再不跑快一些,連你一塊兒吃了……」少女恐嚇沒完,一陣狂風劈頭蓋臉地刮來。雷車向下一沉,怪風卷過頭頂,聲如悶雷滾過,方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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