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恕是學科學的人,當他看見月亮時,會聯想到月球引發的潮汐現象,而非愛情的陰晴圓缺。
他習慣在思考推論的過程中引用邏輯,盡量避免用感覺來判斷。
於是他的感覺不斷被理性的外衣包住,一旦脫去外衣,這些感覺便會赤裸裸的呈現在觀察力敏銳的珂雪眼中。
所以對於憑感覺作畫的珂雪而言,亦恕將是最好的模特兒。
可是,亦恕為什麼要脫去理性的外衣呢?
嗯,因為他要寫小說。
那他為什麼要寫小說?
理由可以有很多,例如為了吸引喜歡的女孩、莫名其妙被人說有天分、想試著多賺點錢等等。
到底哪一種理由比較合理呢?
搞不好亦恕跟我一樣,都是因為這三種理由而寫小說。
把亦恕與珂雪之間的對白稍微潤飾一下後,決定暫時收工。
走出房門倒杯水,看見大東正在客廳看電視。
「喂。」大東叫住我,指著電視問:「這句slogan如何?」
我看了看電視,知道那是畢德麥雅咖啡的廣告slogan--
「喝過畢德麥雅,你很難再喝其它咖啡」。
「嗯……」我喝了一口水,「怪怪的。」
「哪裡怪?我覺得這句slogan很不錯。」
「搞不好這句的意思是喝過畢德麥雅咖啡後,覺得太難喝了,從此對咖啡絕望,於是便很難再喝其它咖啡。」
「你的想法太奇怪了。」大東說。
「這句話本來就有毛病啊。就像有些人失戀後便很難再談戀愛一樣,那是因為戀愛的殺傷力太大,以致很難再談下一個戀愛啊。」
「這句slogan根本不是這個意思,它是表示:曾經滄海難為水。」
「我偏偏覺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一般的消費者才不會像你這麼想。」
「一定會有像我一樣學科學的人,當真理與廣告slogan發生衝突時,總是站在真理這一邊。」
「不要抬杠了。我最近接了一個咖啡廣告的文案,你有空幫我想想。」
「好吧。我如果想出來後,你要多扣幾天房租喔。我最近手頭很緊。」
我坐了下來,把茶杯放在沙發前面的矮桌上。
「對了,你小說寫到哪?」大東問。
「你想看嗎?」
「嗯。」大東點了點頭。
我回房把檔案印出來,數一數只有35頁左右,搞不好會被大東嘲笑。
於是把字體和行距加大,再印一次,變成50頁的份量。
我的個性是如果要讓別人覺得我很厲害的話,就會逞強。
走出房門,拿給大東。他只看一眼,便說:「亦恕與珂雪?好奇怪的名字。」
「我是故意的。」
我的個性是如果不想讓別人知道我不太會取名字的話,也會逞強。
「為什麼不叫:痴漢與美女?」
「你少唬我,那是A片的片名。」
「原來你也看過。」大東笑得很開心。
「對啊,那是痴漢電車系列很有名的片子。」我也笑了幾聲。
突然覺得不對,立刻收住笑聲,說:「喂!別拿我的小說名字亂開玩笑,快看。」
「別著急。」大東不再說話,專心閱讀。
隨著大東翻頁時所發出「啪啦」聲響,我的心臟也會跟著抽動一下。
大東看得很快,沒多久便看完,然後把稿子放在矮桌上。
「怎麼樣?」
我很緊張,好像打電話去問看了榜單的朋友,我有沒有考上一樣。
「嗯……你文章中出現很多次「因為」和「所以」。」
大東笑了笑,「應該是你以前研究報告寫多了。」
「這沒辦法。因為有那麼多的因為,所以我們不得不所以。」
「你也不能每件事都因為所以啊。」
「可是我總覺得文字的邏輯順序要清楚,有因才會有果啊。」
「寫小說時的腦袋要軟一點,不必太用力解釋很多東西。如果小說中所有大小事情的因果都要解釋得很清楚,讀者會以為在看佛經。」
「不行。」我搖搖頭,「我是學科學的人,當真理與寫小說的原則發生衝突時,總是站在真理這一邊。」
「你又在抬杠了。」
我不是抬杠,只是逞強。
「因為」我對文字的掌控還不是那麼嫻熟,「所以」小說中才會出現太多次因為所以。
「因為」不想讓大東認為我能力不足,「所以」我不會坦白承認這點。
這可能是「因為」我小時候沒有好好受教導,「所以」才會事事逞強。
我的個性是如果發現我的個性有偏差,就會覺得那是小時候的問題。
「還有,有些形容你用得怪怪的。」大東又拿起稿子,快速翻了幾頁,「很像在冬天的海灘出現比基尼女郎的那種感覺。」
「這是什麼意思?」
「冬天的海灘應該很冷清,如果出現了穿三點式泳裝的比基尼女郎,你不會覺得怪怪的嗎?」
「這怎麼會怪?」我又開始逞強,「當你在寒冷的冬天海灘上而且心情正低落時,突然迎面走來比基尼女郎,你不會覺得精神一振嗎?」
「喔?」大東的表情先是驚訝,然後微笑,「嘿,你說得沒錯喔。」
「嘿嘿。」我很得意。
「目前為止還不錯。」大東說,「尤其咖啡館老闆的角色很生動。」
「是嗎?」我很高興,「那麼我多描寫他好了。」
「不要忘了小說的主軸,支線部分要控制好,不要喧賓奪主。」
「我會注意的。」
「就這樣吧。」大東伸個懶腰,「我回房間趕進度了。」
「那我也要回房繼續寫。」
我們各自回房時,在沙發後方交錯而過。大東回頭說:「你還要上班,寫小說不會太累吧?」
「不會的。我是天生好手啊。」
「別逞強。明後天放假,你可以休息兩天,不急。」
「我渾身上下都是精力,不需要休息的。」
我的個性是如果別人叫我不要逞強的話,就會更逞強。
其實這陣子寫小說,耗去很多心力,覺得有些疲憊。
原本打算利用這兩天休假去看看電影,或找朋友出去玩。
但我已經在大東面前誇下海口,只好關起門來寫作。
除了在吃飯時間出門外,其餘時間都待在房裡。
即使是出門,也只到便利商店買微波便當,帶回來吃。
每當撐不下去想溜出去玩時,看見大東還在他房裡趕稿,我便打消念頭,乖乖回到計算機前。
在亦恕與珂雪接下來的進展中,我將亦恕設定為逞強的人。
因此亦恕也許沒有足夠的理由寫小說,卻有不得不寫小說的力量。
至於咖啡館老闆這號人物,每當我描寫他時,都會聯想到武功高手。
我甚至不小心寫下:他在吧台上用內力煮咖啡,逼出咖啡的香氣。
後來發現時立刻改掉,畢竟愛情小說中出現武俠情節是很詭異的事。
就像我們無法想像在武俠小說中,各路英雄豪傑爭奪武林盟主時,突然出現外星人來搗亂的情節。
這跟「冬天的海灘出現比基尼女郎」的感覺完全不同,比基尼女郎也許可以讓讀者精神一振;外星人則一定會讓讀者瘋掉。
我也發覺我可以專註於寫小說這件事情上,這跟上班時的專註不同。
上班時的思考像依循藏寶圖找寶藏一樣,會有線索、路徑和工具。
你只需演算、推論與判斷,然後找出合理或正確的答案。
答案通常只是被隱藏,並非不存在。
思緒也許會迷路或找不到方向,但終歸是在路上走著。
但寫小說時的思考並沒有藏寶圖,甚至沒有寶藏。
也就是說,答案不是被隱藏,只是不存在。
於是思緒很容易進入一種冥想的狀態,完全不受控制。
前一秒還在沙漠中找綠洲,後一秒可能在大海里躲鯊魚。
好不容易收斂心神準備離開沙漠或大海,思緒的後腳卻像綁了條橡皮繩索,以為要一躍而出時,卻會突然被莫名的外力拉回。
在思緒遊離的過程中,我常想起過往記憶的片段。
腦海里有時會浮現曾經看過的電影情節;有時彷彿聽到熟悉的音樂;
有時幾乎可以聞到與初戀情人走在故鄉海邊時的空氣味道。
我無法分辨,是以前發生過的場景和對白被我寫入小說中;
還是小說將我帶進過往的記憶里,讓我在小說中再活一次?
這兩天也曾想過到那家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