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羅莎夢·戴禮和甘逸世·馬歇爾坐在岩頂剪得短短的草坪上,下面就是鷗灣。這裡位於島的東側,有些人在早上到這裡來游泳,因為這裡比較安靜。羅莎夢說:「能離開人群真是好。」

馬歇爾含糊地應道:「嗯,」他翻過身去,嗅著草皮,「氣味真好,還記得家鄉的草原嗎?」

「當然。」

「那些日子真好。」

「嗯。」

「你沒有變多少,羅莎夢。」

「變了,我變了好多。」

「你一直很成功,你也很有錢,可是你還是以前那個羅莎夢。」

羅莎夢喃喃地道:「我倒希望真是這樣。」

「你說什麼?」

「沒什麼,甘逸世,我們沒法保持年輕時那些好的本性和很高的理想,實在是一件可惜的事,是不是?」

「我倒不知道你的本性有多好,孩子,你以前常常會大發脾氣。有一次在發火的時候差點把我給扼死了。」

羅莎夢大聲笑了起來。她說:「你還記得那天我們帶托比去抓水老鼠的事嗎?」

他們談了一陣子往事,然後停頓下來,羅莎夢的手指玩弄著她皮包的搭扣。最後她終於開口說道:「甘逸世?」

「嗯。」他的回答似乎聽不清楚,他還俯身躺在草坪上。

「要是我說幾句實在不該說的話,你以後會不會從此不再和我說話了?」

他翻過身,坐了起來,很嚴肅地說道:「我想我絕不會認為你有什麼話是不該說的。你知道,你是很有分寸的人。」

她點了點頭,表示接受他最後那句話的意思,只掩飾了她因這句話而感到的高興。「甘逸世,你為什麼不跟你的太太離婚?」

他的臉上起了變化。表情變冷了——原先的快樂都消失不見。他將煙斗從口袋裡掏了出來,開始裝煙絲。羅莎夢說:

「要是我這話冒犯了你,請你原諒。」

他不動聲色地說:「你沒有冒犯我。」

「啊,那,你為什麼不離婚呢?」

「你不了解。」

「難道你——那麼喜歡她嗎?」

「不只是這個問題而已,你知道,我娶了她呢。」

「我知道,可是她——聲名相當狼藉。」

他想了想,仔細地將煙絲填裝進去,「是嗎?——我想也是。」

「你可以跟她離婚的,甘逸世。」

「親愛的孩子,你實在不該說這種話,只因為別的男人對她會昏了頭,並不表示她也會昏了頭。」

羅莎夢忍住了要說出口的話,然後說道:「你可以安排得讓她主動提出和你離婚——如果你情願那樣子的話。」

「當然是可以的。」

「你應該這樣做。甘,真的,我不是開玩笑,你還要考慮孩子的事。」

「琳達?」

「是的,琳達。」

「琳達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艾蓮娜對琳達不好,真的。我覺得琳達對很多事情有她的感覺。」

甘逸世·馬歇爾劃著了火柴去點煙斗。他吸了兩口煙,說:「嗯——這是個問題,我想艾蓮娜和琳達彼此並不好,也許對那個小女孩來說不是一件好事,這有點叫我擔心。」

羅莎夢說:「我喜歡琳達——很喜歡,她有些——很好的地方。」

甘逸世說:「她就像她母親,她對什麼都很看重。」

羅莎夢說:「那難道你不覺得——真的——該擺脫艾蓮娜嗎?」

「安排離婚?」

「是呀,隨時都有人這樣做的嘛。」

甘逸世·馬歇爾突然忿忿地說:「不錯,我正是討厭這一點。」

「討厭?」她吃了一驚。

「不錯,現代人的這種生活態度。要是你弄上一件你不喜歡的東西,馬上就儘快擺脫掉。該死的,世界上總該有所謂信心這東西吧。要是你娶了一個女人,決心要照顧她,哎,那你就要做到,這是你的責任,是你自己找的,我實在討厭結得快,離得也容易的婚姻,艾蓮娜是我的妻子,事情就是這樣子了。」

羅莎夢的身子俯向前去,她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你就是這樣的想法?至死不離?」

甘逸世·馬歇爾點了點頭,他說:「正是如此。」

羅莎夢道:「啊。」

由一條曲折而又狹窄的小路回到皮梳灣來的賀雷士·卜拉特先生在一個拐彎的地方,差點撞倒了雷德方太太。她整個人貼靠在山壁上,卜拉特先生用力把車煞住。「你好——你好。」卜拉特先生很開心地招呼道。他的個子很大,一張臉通紅,一圈紅髮圍著禿頂,他的野心是所到之處都要成為團體的靈魂人物。樂園旅館在他看來,很需要再添加些歡樂的氣氛。他常常不解為什麼他一到,就有很多人好像消失不見了。

「差點把你做成草莓醬了吧?」卜拉特先生得意地說。

克莉絲汀·雷德方說:「不錯,真差一點。」

「上車吧,」卜拉特先生說。

「哦,謝謝你——我還是走路吧。」

「胡說,」卜拉特說:「那車子是做什麼用的?」

在這種情形下,克莉絲汀·雷德方上了車。卜拉特先生重新發動引擎,因為他剛才猛地煞住車,引擎就停了。卜拉特先生問道:「你一個人走來走去幹嗎?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這樣是不對的。」

克莉絲汀急急地說:「哦,我喜歡一個人。」

卜拉特先生用手肘輕撞了她一下,差點因此讓車子撞上了山岩。「女孩子老是喜歡這樣說,」他說:「其實根本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這個地方,樂園旅館,需要加進點活力,這裡一點也不樂,沒有活力。當然,有不少人住在這裡,不少孩子,可是也有不少阿公阿婆,比方說那個去過印度的英國人,無聊透了,還有那個體育健將型的牧師,那對喋喋不休的美國夫婦,還有那個留了小鬍子的外國人——他那兩撇鬍子真叫我覺得好笑!我想他一定是個理髮師一類的人。」

克莉絲汀搖了搖頭,「不是的,他是個偵探。」

卜拉特先生差點又把車撞上了山岩,「是個偵探?你是說,他化了妝?」

克莉絲汀·雷德方微微笑了笑說:「不是,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他叫做赫邱里·白羅,你想必聽說過他。」

卜拉特先生說:「沒聽清楚他的名字。啊,對了,我聽說過他,可是我以為他早已經死了……媽的,他應該已經死了嘛,他到這裡來查什麼案的?」

「他不是來查案——只是來度假的。」

「嗯,我想也是。」卜拉特先生似乎很表懷疑,「看起來有點粗魯,是不是?」

「呃,」克莉絲汀有點遲疑地說:「也許有點怪吧。」

「我的意思是說,」卡拉特先生說:「蘇格蘭場有什麼不好?我隨時還是支持英國的。」他們到了山腳下,他很得意地按了聲喇叭,把車停放在旅館的車房裡。車房為了潮漲潮落的關係,設在旅館對面的陸地上。

琳達·馬歇爾在一家小店裡,這裡賣的全是給皮梳灣的遊客買的東西。一邊的架子上放滿了兩塊錢租一次的書,其中最新的書也有十年了,有些是二十年前的舊書,還有些則更老。琳達先拿了一本,又很懷疑地從架子上抽下另外一本,翻了一下,她決定自己不可能看《四羽毛及其他》。她拿下一本用棕色軟皮做封面的小書,看得忘記了時間……然後琳達陡然一驚,把書插回架上,因為克莉絲汀·雷德方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說道:「你在看什麼書呀,琳達?」

琳達急急地說:「沒什麼,我正在找一本書。」她信手抽出一本書來,走到櫃檯前,摸出兩塊錢來付租金。

克莉絲汀說:「卜拉特先生剛開車送我回來——起先差點把我給撞倒了,我實在沒辦法跟他一起走堤路回旅館去,所以我說我得來買點東西。」

琳達說:「他真可怕,總在說他多有錢,說的英語又差勁得要命。」

克莉絲汀道:「可憐的傢伙,我倒替他難過呢。」

琳達不表同意,她不覺得卜拉特先生有什麼值得可憐的,她還年輕而不懂事。她陪著克莉絲汀·雷德方一起走出小店,向堤路走去。她一直忙著想心事,她喜歡克莉絲汀·雷德方,在琳達看起來,島上只有克莉絲汀和羅莎夢·戴禮還可以叫人忍受,她們兩個都不多嘴,比方現在走在一起的時候,克莉絲汀就什麼也沒說。琳達覺得這是很有道理的一件事,如果沒什麼值得一談的事,又何必一直吱吱喳喳呢?她沉入了自己的思索中。

她突然說道:「雷德方太太,你有沒有覺得這一切都好可怕——可怕得——叫你——呃,好像要爆炸一樣……」

這幾句話十分可笑,可是琳達繃緊了臉,表情充滿了焦慮,卻一點也不笑。克莉絲汀·雷德方起先有點不解地望著她,發現一點也沒有可以取笑之處……她倒吸了一口氣,說道:「有過——我曾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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